她腦子裡亂糟糟的,銀彎刀、波斯武技、自己的母親、沙陀人、龍槍營……這一切交織在一起,讓她難以入睡。
她終于忍不住,翻身爬了起來,裹着外衣,蹑手蹑腳地走出了房門。她熟門熟路地繞過走廊,來到寒江月的房門前,輕輕推開。
屋裡燃着一盞小燈,昏黃的燭光照亮了一角房間,寒江月正靠在榻上,手裡拿着一本舊書,看到林巧娘進來,也沒什麼意外,隻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怎麼,不睡?”
林巧娘沒說話,慢吞吞地走過去,像小時候一樣爬上寒姨的榻,熟練地縮進她懷裡。
寒江月愣了一下,随即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語氣帶着些無奈:“你都這麼大了,還賴在我這兒?”
林巧娘窩在她懷裡,嘟囔了一聲:“睡不着。”
寒江月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發絲,感受到那柔軟的觸感,忽然意識到,林巧娘真的長大了。
——當年那個瘦瘦小小,總是跟在自己身後,哭着要糖吃的孩子,如今已經是個少女,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秘密,有了屬于自己的江湖。
寒江月的手頓了一下,片刻後,又繼續輕柔地撫着她的頭發,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冬天。
“寒姨。”林巧娘在她懷裡低聲道,“你以前……是什麼樣的?”
寒江月的手指微微一頓,靜默了片刻,最終開口:“我以前啊……”
她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呢喃。
“我是流民。”
林巧娘一愣,擡起頭看着她。
寒江月目光落在燭火上,眼神仿佛透過了光影,看向了遙遠的過去。
“那年我才十一歲,北方大旱,連着兩年顆粒無收,鄉裡全是餓死的人。那些活不下去的,有些逃荒,有些……”她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低聲道,“吃了人。”
林巧娘的身體微微一僵,睜大了眼睛:“吃人?”
寒江月點點頭,語氣平靜得讓人心寒:“我爹餓死了,娘抱着我,走了三天三夜,我們已經餓得沒了力氣。路上遇到了一群人,他們看着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豬。”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書頁,目光幽幽:“娘把我藏在柴堆裡,讓我别出聲,自己出去找吃的……可後來,那群人圍住了她。”
林巧娘屏住了呼吸。
“我聽到了娘的慘叫聲,可我不敢出來。”寒江月的聲音極輕,仿佛是怕驚擾了什麼東西,“等到天黑,我才敢去找她,可是……”
她停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冷笑:“他們已經把她分了。”
林巧娘渾身發冷,喉嚨發幹,許久都說不出話。
寒江月微微閉了閉眼,聲音平淡:“他們後來也想吃我,把我從柴堆裡揪出來,拖進了屋子裡。”
林巧娘死死咬着唇,心髒狂跳:“然後呢?”
“然後?”寒江月輕輕一笑,目光沉靜,“然後,我碰上了江堰和林燕姬。”
林巧娘的心猛地一跳。
江堰——自己的父親,林燕姬——自己的母親。
寒江月淡淡道:“他們經過那裡,看出了不對,殺了那群人,把我救了出來。”
林巧娘心裡一片翻騰,沒想到自己父母竟然和寒姨有這樣的淵源。
寒江月繼續道:“那時候我太小,什麼都不懂,隻知道他們是好人。我跟着他們走,後來,到了這裡。”
“月來客棧?”林巧娘下意識地問。
寒江月點點頭,輕聲道:“月來客棧,本是波斯商會的地方。”
林巧娘怔住了。
“波斯人最早在大唐時過得還不錯,可是大唐滅亡後,他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寒江月語氣淡淡,“你母親是波斯人,她自然有理由買下這裡。”
“你娘後來把這裡交給了我,江堰死後,她覺得自己也活不長了,所以把你托付給了我。”
林巧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着。
許久,寒江月歎了口氣:“她沒有看錯人吧?”
林巧娘悶悶地“嗯”了一聲,臉埋進寒姨懷裡,抱住了她的腰。
寒江月微微一怔,随即輕輕一笑,手撫着她的頭發,低聲道:“傻丫頭。”
林巧娘窩在她懷裡,聲音悶悶的:“那……郭威呢?”
寒江月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他早年跟着他師傅到開封,因為戰亂,在這裡住了一年。”
“所以你就認了他做師兄?”林巧娘皺眉,“可你沒拜師啊?”
寒江月輕笑了一聲:“誰說師兄就一定要拜師?”
林巧娘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寒江月看着她,語氣輕柔:“巧娘,你不是一直想走江湖嗎?”
林巧娘愣了一下。
“可江湖是什麼?”寒江月低聲問。
林巧娘抿了抿唇,一時間竟然答不上來。
寒江月輕輕歎息,低聲道:“江湖裡沒有好人,也沒有壞人,隻有活下去的人。”
林巧娘沉默了很久,心裡卻泛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一直覺得江湖是快意恩仇的世界,可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江湖,是活着的世界。
她閉上眼,輕輕抱緊了寒姨,低聲道:“寒姨,我想再賴你一會兒。”
寒江月微微一笑,手指輕輕撫着她的頭發,低聲道:“睡吧。”
這一夜,林巧娘終于睡着了,夢裡沒有殺戮,也沒有江湖,隻有小時候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