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胡子本來正頭疼着林巧娘怎麼自己跑到這亂世銷金窟來,結果眼角一掃,忽然發現了她牽着的烏骓。
然後,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林巧娘隻見他瞳孔微縮,嘴巴一張,半晌沒發出聲,就那麼瞪着烏骓,像是看見什麼天大的不得了的東西。
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心說完了,該不會是犯了啥忌諱吧?她記得這馬是李寒梅親口說廣胡子留給自己的,可他這副模樣,怎麼像是被人剜了心頭肉一樣?
還不等下一刻,廣胡子劈手躲過她遞來的馬缰,直接自己拽住了。
“哎哎哎!你幹什麼?”林巧娘沒拽住,眼睜睜看着烏骓被他牽走,頓時不樂意了。
廣胡子根本不理她,手掌輕輕拍了拍烏骓的脖子,仔細打量着這匹馬,像是多年未見的情人重逢,眼神裡滿是一片柔情。
“這畜生……你就這麼騎着跑來了?”他語氣有些發緊,低頭查看烏骓的四蹄,生怕它受了傷。
“不然呢,難不成讓我牽着走?”林巧娘翻了個白眼,心裡腹诽,不知道的當這馬是美人兒變得呢。
她雙手抱胸,看着廣胡子圍着烏骓左看看右摸摸,嘴裡還低聲嘀咕着什麼“沒瘦吧”、“腿沒拉傷吧”、“口糧有沒有吃夠”之類的話,簡直比師娘李寒梅都要細心。
林巧娘忍不住撇撇嘴,小聲嘟囔:“……你怕不是對它比對師娘還上心?”
廣胡子猛地一瞪眼:“胡說八道!”
林巧娘立刻扭頭看天,裝作自己什麼都沒說。
廣胡子重重歎了口氣,拍拍烏骓的脖子,眼神透着無奈:“這畜生可不比尋常馬,這是能熬戰場的牲口,平日裡不是個好伺候的主。你一個人騎它上路,我都怕你半路把它折騰死了。”
林巧娘沒好氣道:“它比我能熬,少操這份心吧。”
廣胡子又瞪她一眼,嘴裡嘀咕着“胡鬧”兩個字,最終還是認命地牽着烏骓往前走:“行了,跟我走吧。”
林巧娘跟着廣胡子七拐八繞,穿過相國寺前熱鬧的街道,漸漸來到了一片人流稍少的區域。
這地方明顯比廟門口那些烏煙瘴氣的小巷安靜許多,街道上來往的,多是衣着考究的商人間或幾個挑擔的小厮,交談時口音古怪,一聽就不是本地人。
林巧娘皺眉,左右看看,忍不住開口:“這……是哪兒?”
“馬上到商館了,我就住那裡。”廣胡子随口道。
林巧娘腳步一頓,驚訝地瞪大了眼。
“你住在商館?!”
她本來以為廣胡子在這開封城裡最多租個普通客棧,頂多也就是在個酒樓借住幾日。
商館,可不是随便什麼人都能進的地方——這可是朝廷允許外商、賈人、甚至各地商會駐留、交易、歇腳的場所,相當于半個官方的商賈會館。
她張了張嘴,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你、你到底在這混得多好?”她上下打量着廣胡子,疑惑道,“不是說你隻是個行商嗎?怎麼連商館都能住進去?”
“屁的行商。”廣胡子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甩了甩馬鞭,語氣不緊不慢,“你師傅我怎麼也是有門路的生意人。你以為我這些年南來北往是白跑的?”
林巧娘摸了摸下巴,認真思考了一下。
——好像也是。
她以前一直覺得廣胡子就是個跑生意的,最多就是個江湖上吃得開的小商人。可想想他在南方能做出一車皮子換烏骓,烏骓馬又能随随便便給自己騎到開封,怎麼也不是終日為蠅頭小利奔波的人。
林巧娘乍舌“行啊廣胡子,你竟然有這本事,藏得夠深的。”
廣胡子瞥了她一眼,懶得接話,帶着她繞過一道朱漆大門,走進一條幽深的巷道。林巧娘跟在他後頭,看到巷子兩側有不少穿着綢袍的西域商人,自己這金瞳比起他們的藍眼珠,綠眼珠似乎也不那麼顯眼了。
這地方,果然是商賈雲集的所在。
她忽然明白了——在開封這種地方,商館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朝廷需要這些商賈的銀子,便不會随便讓江湖勢力染指,甚至連衙門的人都不會輕易找麻煩。這裡的人魚龍混雜,可正因如此,外頭的江湖恩怨反而進不來。
林巧娘深吸一口氣,心頭那點警惕稍稍松懈了一些。
廣胡子一邊走,一邊随口道:“這商館的房間可比外頭的客棧便宜不少,你要住就用我名字。”
林巧娘眼睛一亮:“多少錢?”
廣胡子歪頭想了想:“……兩百文一晚,帶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