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胡子挑眉:“你什麼意思?”
林巧娘眯着眼,盯着那顆風幹的人頭,聲音沉了下去:“你要是被人挂在這杆子上,難道不會有人來收屍?”
廣胡子一愣,随即輕輕嗤笑了一聲“你這丫頭,倒也不是沒道理。”
他們都知道,江湖上最輕的是性命,而最重的确是體面。
屍首若是能歸家安葬,是最好不過的,再次一點在他鄉也要有塊碑,起個墳丘,門人弟子都可以說一句塵歸塵土歸土了。可若是被挂在城門上,曝屍荒野,任由飛鳥啃噬,受過他一絲半點恩惠的江湖客都不會看下去的。
想到這裡,林巧娘問廣胡子,“你說這江添當年名頭也大的很,怎麼也不見有一兩個弟子或是受了恩的人過來搶奪?我父親還能應一句至公者無親,可江添不應該吧......”
廣胡子搖搖頭,神色不愉。
“那是你不出神仙不渡,不曾曉得。為了這顆腦袋已經落了不下十顆腦袋了,動刑的時候江添五個徒弟‘馬柳白章吳’就要劫法場,一塊和他們師傅下了地府。從濟南到開封這一路,又死了兩三個為博江湖名聲的賊寇,這才剛挂上去幾日,按我估計就算江琳不管,再過幾天,也要教人摘下來。”
林巧娘“哦”了一聲,她心裡想了一瞬,隻盼着江琳别做了冤死鬼。
夜深,寒氣漸重。
林巧娘縮在破牆後,攏緊袖子,睜大眼睛盯着朱雀門口。廣胡子靠在她旁邊,已經開始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偶爾還會咂咂嘴,似乎在夢裡吃着什麼好東西。
城門下的守兵已經換了一班。先前那幾個喝茶賭錢的兵卒撤走了,現在換上了兩個騎手,弩手倒是還在,正靠着長杆半眯着眼,手卻穩穩地搭在弩上。兩個騎兵一個歇了馬,一個仍在馬上,都持着長搶。
林巧娘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守得太嚴了。”
廣胡子迷迷糊糊地撇了一眼,嘀咕了幾句。
“你那叔叔可真是獨一份……尋常賊寇挂個幾天也就算了,按說為這顆腦袋死的人也夠了。真教人那天摘了,老爺們也不好看,”
“可這不是還挂着嗎。”
“要不然怎麼說獨一份呢。不就偷了點東西,殺了點人麼?這年月,哪路賊寇不是這麼幹的?可朝廷就是咬死了不松口,甚至殺了那麼多人還不讓人入土……啧,怕不是江添那厮,臨死前罵了哪位權貴,把人得罪死了。”
林巧娘沒說話,隻是死死地盯着那顆頭,心裡有些洩氣。
本來,她還想着攔住江琳,另尋辦法取回人頭。可現在看來,他們這幾個人根本不可能飛身奪頭,若是草草動手,也不過是做了冤死鬼。騎手、弩手,外加城牆上的守軍,一旦他們動手,根本沒可能全身而退。哪怕江琳輕功再好,林巧娘自己也算能打,隻一瞬都要做了刺猬。
她沉默了片刻,輕輕吸了一口氣。
“等吧。”廣胡子先開了口“等官府自己解恨解夠了,把頭扔了算完。”
“可這天天烏鴉鳥雀不斷,過幾日回溫了,屍首怕是要生蛆了。真等到扔的時候,估計也就剩個頭骨了。”
林巧娘的手指攥緊了幾分,心裡泛起一絲煩躁。
江琳想要取回的是父親的頭顱,而不是一堆風幹的骨頭。可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天氣回暖,江添的首級恐怕真的隻剩下一副白骨了。
她心裡煩亂,手指摩挲着彎刀的刀柄,低聲道:“我們,真的沒有别的辦法嗎?”
廣胡子斜了她一眼,慢悠悠地笑了笑:“那你騎了烏骓直接沖過去,竄起幾丈高拿了頭再飛走。”
林巧娘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她沒那麼蠢。
她隻能等。
夜色更濃,一隻烏鴉落在杆子上,隻伸出喙,啄着鐵籠裡的頭骨,發出“咯咯”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