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園子不大,,但因着緊鄰開封,既是族居又是官府屯田之地,因此村中民風比尋常村落要硬朗不少。一路走來,不時能有練拳棒的年輕人,姑娘也在院中做活計,也是晾曬皮毛,打磨刀具。不似尋常女人,隻做針線刺繡。
林巧娘跟着崔老道一路打聽,才知道她要找的城門吏李彪,竟然還有兩個兄弟,三人都是官府中人,算是半個村子的地頭蛇。
李彪是城門吏,李虎是捕頭,李豹則是地保,三兄弟住在村東頭,一座三進的土院子裡。
“可惜,他們三個都不在。”崔老道啧啧一聲,手裡的竹杖敲了敲地,笑道,“要真想找他們,怕是得等上一等了。”
林巧娘皺了皺眉,也沒太着急。她來這趟,本就是想打探消息,李家三兄弟不在,她便先看看别的門路。
“道爺,你呢?”她轉頭看向崔老道,“你跑這村子裡,又是幹啥?”
崔老道哈哈一笑,挺了挺腰,笑道:“貧道可是有正經差事。”
“啥差事?”
“給新人批八字!”崔老道頗為得意地抖了抖道袍,“貧道早些日子就接了這活兒,給村裡新嫁新娶的青年人看看命相,論個吉兇。不要錢,主人家管兩頓飯,講究‘四葷’——豬肘、鯉魚、仔雞、肥羊。不如你先當會道童,撐個場面,随道爺我葷葷實實地吃上一頓?”
林巧娘一聽,嘴角微微抽了抽。這老道合着見面就算計自己給他賣命。不過,她早上随便吃了點幹糧,路上又沒歇腳,确實有點餓了。既然城門吏不在,她索性跟着崔老道去蹭這頓飯,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這戶人家也是富裕莊戶,住得離李氏兄弟不遠。
管事的是個四方臉的大漢,也是高接遠迎,笑得合不攏嘴。
“崔道爺,您可算來了!”
崔老道哈哈一笑,背着手邁進門,目光一掃,果然見院裡已經擺了張大桌,桌上碗碟整齊,香氣撲鼻。
林巧娘一邊走,一邊偷偷嗅了嗅,心裡琢磨着,這桌飯确實是下了本錢的。豬肘油香,鯉魚紅亮,仔雞炖得爛熟,肥羊切得厚實,光是聞着,就叫人食指大動。
她挑了個角落坐下,看着崔老道開始他的“正經差事”。
崔老道拎着拂塵,搖頭晃腦地坐在主位,接過新人遞來的生辰八字,裝模作樣地眯起眼,撚着胡須一臉深沉。
隻見崔老道“唔——”了一聲,随後半晌不語,隻留院中數人皆屏息凝神,等着他開口斷言。
林巧娘坐在角落裡,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此命格嘛——”他故意拉長了聲調,眯着眼睛掃視衆人一圈,見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才慢悠悠地繼續,“帶正财,來得穩妥,去得踏實,不偏不倚,天生與橫财、偏财無緣,雖不一朝顯貴,但也不至于窮困潦倒。”
新人聽得一愣,忙問:“那是好是壞?”
崔老道微微一笑,拂塵一甩“世間之财,皆有因果。正财者,得之雖緩,然細水長流;橫财者,暴起暴落,來去無蹤。定是正财為上。”
“而且妻星旺盛,主忠厚老實,持家有方,凡事穩紮穩打,夫妻同心,家道必然昌盛。”
新人夫妻一聽,連忙面露喜色,連連點頭,連親家母都樂得合不攏嘴。
卻見崔老道又緩緩歎了口氣,臉上的神色凝重“不過——”
林巧娘覺得自己臉都要繃麻了,江湖騙術就在“不過”二字上。
崔老道目光幽幽,似乎能透過人的命理看到天機,“唯獨今年流年不利,天幹地支交錯,五行氣運紊亂,尤其忌——東風。”
“東風?”衆人皆是一臉茫然。
“正是東風!東風一起,煞氣沖頭,财破運損,小人暗伏,恐有禍事臨身;東風不動,則萬事順遂,家宅安康。”
新人夫妻互相對視一眼,臉色不由得變了。
一旁的親家母一聽,更是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拍着大腿驚呼:“哎呀,這可是大事!大喜的時候,怎能讓東風壞了!請道爺給個法子,是改個日子還是有什麼辦法?”
崔老道聽了,滿意地點點頭,撚着胡須含笑道:“真可教也,知避則吉。天下哪有不刮風的時候,定是有辦法!若起東風,需立刻在院中擺一盆清水,以鎮風煞;若覺胸悶心慌,則燃艾熏屋,以驅邪氣;若無端破财,需在門口挂一面銅鏡,以反煞。”
其餘人越聽越覺得玄妙非常,仿佛那東風已經在門外虎視眈眈,而崔老道幾句話便輕易破解。隻見連連點頭,驚歎道:“道爺,您真是高!”
林巧娘算明白了——這崔老道什麼龍虎山的修行,全是胡扯,真正的本事,怕就是在一張嘴上。
算了命格,就要吃了。
便見主人家取了酒壇,親自篩了,滿滿倒上一碗。崔老道也老實不客氣,一口悶了。又把一隻好肥的仔雞拿筷子一插放入碟中,吃了個肚滿腸肥。
主人家早被哄得服服帖帖,這等吃相都不見皺一下眉頭,頻頻添酒,當真是席間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