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在官道上疾響,車輪碾過黃土,濺起一陣塵埃。
隊伍裡,幾個姑娘低聲啜泣,幾個默然不語。林巧娘沉默趕路,崔老道則悠哉地坐在車頭,嘴裡叼着根草,半阖着眼,像是根本不曾在意昨夜的殺戮。
可馬車後頭,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林巧娘猛地回頭,眼角一跳——幾個姑娘已經跑了!
她一勒缰繩,駿馬長嘶,幾乎要撥馬去追。可還沒動,身旁的崔老道便伸手攔住,笑眯眯地搖了搖頭:“便這樣吧。”
林巧娘咬緊牙:“她們會死路上的!”
崔老道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跑得掉的,自有命活,跑不掉的,自有命死。你想救人,可救不了她們的命數。”
林巧娘死死地盯着那些漸漸遠去的背影,最終還是松開了缰繩。
各有各的命。
她不信命,可在這亂世裡,她也知道,人命賤如塵土,誰也管不了誰的生死。
她閉了閉眼,回頭繼續趕路,心裡卻沉得厲害。
隊伍行到正午,烈日當空,風裡帶着土腥氣。
林巧娘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開口:“你到底是誰?”
崔老道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這話才想起來問是不是晚了點?。”
“我不怕你害我性命。”
崔老道聽完這話哈哈大笑,連樹上的鳥雀都驚飛了。“那林娘子,你不害怕,為什麼又要問我。”
“你殺人不眨眼,按理說,江湖上該有你這麼個人,可我從沒聽說過你的名号。”
“那是因為我沒本事做大。”
林巧娘一怔。
崔老道扯了扯衣襟,把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被舊傷疤密布的手臂,像是随意地感歎了一句:“殺人放火受招安,江湖上的道理,誰不懂?可惜,天生沒那份命。”
林巧娘沉默了。
她看過不少亡命之徒,聽過很多江湖人的故事。可那些人要麼生死都得轟轟烈烈,要麼風光一世,再或者受朝廷招安,活得比正經官家人還要滋潤。
可崔老道這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皺眉:“你前半生……就一直在殺人?”
“不算一直。”崔老道晃了晃腦袋,目光落在遠方的荒丘上,像是在回憶,“說來慚愧,儒釋道三家都修過,可惜都修不成。”
“怎麼說?”林巧娘問。
崔老道舔了舔牙,“做書生,考不上秀才,做和尚,破了殺戒,做道士,管不住嘴,要吃牛肉。”
他自己似乎也覺得好笑,擡鞭子抽了下馬。
“可惜小老兒一腦袋靈光了。”
“你倒真是不敬神佛。”
“敬不敬的,跟我有什麼相幹?你看這世道,信佛的挨刀,拜神的遭殃,活人比鬼神更可怕,敬什麼?”
話說得輕飄飄,像是讨論路邊一條死魚,
林巧娘看着這個老牛鼻子,一臉風霜,胡須雜亂,活脫脫一個老雜毛,也看不出年輕時習武的痕迹。
“那你總不能就是個無名草寇吧。”
崔老道收起笑意,目光深了幾分,半晌才道:“無名草寇,江湖浮萍,沒什麼不好。拿刀吃飯,不一定要求名号。”
“你也不想做個好人?”
崔老道嗤笑了一聲,抖了抖缰繩,語氣淡淡:“這世道,好人沒活路,做什麼好人?”
林巧娘盯着他,眉心微蹙。
崔老道笑着瞥了她一眼,語氣漫不經心:“我殺人,隻是瞧不上囚禁民女這等勾當。”
“你若問我對錯,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