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問我該不該殺,我也不知道。”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聲音低沉:“可我不管。”
風吹起他的道袍,血腥氣早已被風吹散,他仍舊是那個江湖上說書打卦的老牛鼻子,笑容溫和,眼神裡滿是質樸,毫無半點心機。
林巧娘沉默了許久,終于别開眼。
“……崔老道。”
“嗯?”
“這名字,倒還算合适。”
馬車繼續前行,向神仙不渡而去。
神仙不渡的街口,馬車剛一停穩,崔老道便輕輕躍下,拍了拍道袍上的塵土,順手整理了衣襟,動作利索得像是從未在路上颠簸過。
林巧娘下馬去攔“你要去哪?”
崔老道啧了一聲,斜睨着她,半笑不笑:“怎麼,到了你的地頭,我還能跑了不成?”
林巧娘皺眉,盯着他不說話。
崔老道懶懶地抖了抖袖子,拄着竹杖,往街邊一座,從懷裡摸出個小包裹,打開,揀了一塊褪了色的紅布出來,鋪在地上,又随手壓上一塊石頭。紅布上有幾個墨字隐隐都要褪色,正是“驅兇辟邪,摸骨看相,命理八字”
崔老道坐在紅布後,盤膝而坐,竹杖随意地靠在身旁,眼睛半阖半閉,嘴裡念叨着:“測字批命,看相斷吉兇……客官,有事無事,且來聽上一卦……”
這算卦的攤子,就這麼支起來了。
林巧娘嘴角微微抽動,眼裡透出幾分無奈。最終沒再多說什麼,隻是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回到馬車上,翻身上了車轅。
馬匹一動,車上的姑娘們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林巧娘回頭一看,車後原本十二三人的姑娘,此刻隻剩下十個,想來一路上又跑了幾個。她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各有各命,此言非虛。
月來客棧依舊大門四開,熟悉的木牌在門口微微晃動,櫃台後,寒姨坐在那裡,手裡撚着一串佛珠,慢悠悠地撥弄着。
今天的寒姨好像略有不同,臉上擦了些許胭脂,指甲也染上了一層鳳仙花的色澤,看起來比往日裡多了幾分顔色。
林巧娘牽着馬進了院子,才一擡頭,就看見江琳正端着一碗湯餅坐在桌邊,吃得正香。
江琳一口湯下肚,見林巧娘進來,頓時眼睛一亮,随手放下碗,喊了一聲:“小表姐!”
林巧娘抖了抖衣服上的浮土,把缰繩挂在門口的木樁上,沒理會江琳,徑直走向櫃台:“寒姨,我回來了。”
“我看到了。”寒姨笑得開心。“還記得回來,不錯。”
她的目光在林巧娘身後那些姑娘身上停了一瞬,似乎已經猜到了些什麼,卻并未多問,而是順手拿起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想吃什麼,我去後廚。”
一路血腥,林巧娘從未覺得有半點委屈,卻被一句話弄得泫然欲泣。
寒姨輕輕一笑,聲音柔和“眼圈紅什麼,活着就好。”
她轉身進了廚房,沒有追問更多。林巧娘見擦了擦眼眶,轉頭掃了一眼院子,最後把目光落在那些站在院子裡的姑娘們身上。
她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袋碎銀,放在了桌上,沉聲道:“這裡是剩下的銀子。”
姑娘們微微一愣。
“你們各自分了,去找條活路吧。有家願意收的,自己回去,沒家沒活計的,去街上看看哪家願意雇人。若是實在找不到,就來這裡。”
“總有口飯吃。”
姑娘們面面相觑,有幾個已經露出猶豫的神色。
林巧娘知道,她們終究還是有人會走,有人會留,沒人能強求。路已經給她們指了,怎麼選,就看她們自己了。
她不再多言,順手從桌上撈起一碗江琳吃剩下的湯餅,低頭喝了一口。
滾燙的湯順着喉嚨下去,胃裡一陣發熱,她這才覺得——她是真的回來了。
江琳瞪着她,滿臉不忿:“喂!那是我的!”
林巧娘瞥了他一眼,懶洋洋地道:“我餓。”
江琳氣得牙癢,卻還是沒再搶,翻了個白眼,坐到一邊。
姑娘們上前拆了銀子包,幾個人各自分了,朝林巧娘作揖行禮不提,也各自散了,各奔活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