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姨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嗓音啞得像是被火灼過:“巧娘,你告訴我,你殺了那麼多人,如今……你真的覺得你還是以前的林巧娘嗎?”
屋裡一片死寂。
林巧娘的心猛地一震,手掌無意識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她想反駁,想開口,可嘴唇張了張,終究說不出口。
寒姨盯着她,眼裡全是沉沉的悲意。
“你說你殺人是為了救人。”寒姨的聲音低了下去,“可你何曾想過,你這真是頂好頂管用的方法?”
寒姨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她抖着手撿起地上的佛珠,捏在掌心裡,低聲道:“巧娘,你說得對,這世道惡人太多。”
“可是……”她深吸一口氣,盯着她,眼神哀痛,“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殺得越多,你就離他們越近?”
林巧娘的心猛地一縮。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隻知道,她殺人是為了活,是為了救人,是為了不讓那些惡賊再去害人。可她從未想過,當她站在血泊之中,手握滴血的刀鋒時,她到底變成了什麼?
她還是林巧娘嗎?
還是那個養在神仙不渡,夜裡可以枕着窗外蛙鳴安然入夢的林巧娘嗎?
寒姨的聲音虛弱得仿佛要散在風裡:“巧娘,我不怕你殺人,我怕你再也回不來了。”
林巧娘這一刻忽然意識到,寒姨不是在怪她,也不是在攔她。
她在心疼她。
她殺人時沒有猶豫,可是寒姨卻在為她難過,為她痛,為她哭。
林巧娘張了張口,胸口翻騰着千言萬語,可最終,她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我知道了。”
寒姨愣了一瞬,随即輕輕歎了口氣,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出了屋門。
“睡吧,天要亮了。”
天剛破曉,涼意透骨。
月來客棧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廣胡子進了院子,臉色比鍋底還沉,胡子拉碴,雙眼布滿血絲,像是一夜沒睡。
林巧娘正站在水缸邊洗臉,手裡的水瓢剛舀起,衣袖還沾着些水漬,廣胡子一腳跨進門,站在她身後,聲音低得像是壓着一口怒火。
“林巧娘,你在路上殺了人?”
林巧娘的手頓了一下,瓢裡的水溢出幾滴。
她沉默片刻,轉過身,盯着廣胡子,神色淡淡:“殺了。”
廣胡子的眼神更冷了一分,“殺在哪?”
“在……”林巧娘微微眯眼,語氣平靜,“開封城南,一家黑店。”
廣胡子的拳頭頓時捏得死緊,聲音低沉:“殺了誰?”
林巧娘皺眉,搖了搖頭:“夜裡光線太暗,我不知道殺了誰,隻知道殺了很多。”
廣胡子的眼神瞬間一變,像是驟然意識到了什麼,怒極反笑:“好啊,真是好啊!”
林巧娘的眉頭皺緊,“怎麼回事?”
廣胡子沉聲道:“你們殺的那間客棧,住着的不光是那些賊子,還有個進城述職的小官!”
“那小官官階不大,本來也沒人在意,偏偏他在京中有人,牽連着别人!”
他擡手指了指門外,咬牙道:“那天晚上官驿住滿了,這才讓他去客棧歇腳,他的朋友還在驿站裡,第二天一早尋他,結果見到的卻是燒毀的客棧、枯井裡滿滿的屍首!”
“你救得姑娘,有路上跑的,去了官府。”廣胡子的語氣低沉而急迫,“其中一個說記得你,她記住了你的金瞳!”
林巧娘感覺整顆心都冷了下來。
“現在整個開封都在找你!你的特征太明顯,金瞳、連枷、彎刀,這世上哪還有第二個?”
“如今官府已經開始調查你的來路,開封那邊遲早要查到神仙不渡!”
院子裡一片死寂。
風吹過院牆,帶起幾片黃葉,落在水缸邊,濺起幾絲水紋。
她的身份,已被盯上了。
林巧娘擡頭問廣胡子,“這消息你是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廣胡子眯着眼,冷冷道:“我出城前,開封的客商們便都在議論這事,官道上到處是查問的官兵,連路過的商隊都被攔下問話。我這是知道你回了鎮子,要不然真真要急死。”
林巧娘沉默了一瞬,随即忽地笑了一下:“這麼說,我如今倒是開封的頭号要犯了?”
廣胡子沒理她的玩笑話,語氣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走。”
林巧娘微微眯眼:“走?”
“你若還想活命,就趕緊收拾收拾,趁官府的探子還沒摸到這鎮上,換個地方避風頭。”廣胡子的語氣裡透着罕見的焦躁,“等開封的風聲過去,才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