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着錢。”她低聲道。
“帶着多也不嫌多,路上能用着。”
林巧娘沒再推辭,隻是收起布袋,揣進了懷裡。
寒姨卻還沒完,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伸出另一隻手,指尖拂過手腕上的佛珠,一顆顆地撚過,最終,将佛珠也褪了下來,塞到林巧娘的掌心裡。
“這東西,我戴了好多年了,你帶着,有個念想,别想家”
“寒姨……”林巧娘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從遠處飄過來的,帶着哭腔
“我不求别的。”寒姨閉了閉眼,“隻希望你能活着回來。”
“……我會。”
終究沒再多說什麼,隻是擺擺手,示意她快去。
林巧娘轉身走向後院的馬棚,心頭微沉,剛走出幾步,便聽見門口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巧娘姐姐!”
她微微一頓,轉頭一看,便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一路跑了過來,衣擺翻飛,發絲輕揚,正是紅拂。
紅拂這幾日都在家裡,今天剛剛回來,一踏進客棧的大門,便看到林巧娘往馬棚走,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了一瞬,随即快步沖過來,一把拉住了林巧娘的手。
“巧娘姐姐,這次走了,什麼時候回來陪紅拂啊?”
她低下頭,紅拂這幾日似乎吃胖了些,嘴上還帶着點油,一雙眼睛清澈見底,頭上别着一朵紅絹花。林巧娘從懷中找了帕子,細細給她擦了。
“長肉了。”林巧娘伸手掐了掐紅拂的小臉,依舊那麼軟乎乎的。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離别,可是這一刻——她還是舍不得。
紅拂小小的手抓得很緊,“你總是要走,總是去别的地方……什麼時候回來?”
林巧娘不敢答話,隻是伸手将紅拂緊緊地抱在懷裡。
紅拂愣了一下,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随即,也伸出手,環住了林巧娘的脖子。
“聽父母和寒姨的話,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紅拂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她嘟着嘴,輕輕地點了點頭:“說話算數!”
林巧娘彎了彎嘴角,聲音很輕:“算數。”
紅拂這才松開手,乖乖地站好,小臉皺成一團,像隻受了委屈的小貓。
還是江琳又湊了過來,“沒事小紅拂,我和你巧娘姐姐去當蓋世英雄了,你且等我們搬座金山回來!”
江琳又和紅拂鬧了一陣,經人催了兩遍才去牽了牲口。
林巧娘騎着烏骓,江琳騎着一匹大騾子,二人辭别了衆人,沿着官道往廣饒而去。
此時天色漸暗,暮色沉沉。
林巧娘勒緊缰繩,微微低頭,目光落在烏骓修長的脖頸上,思緒卻飄得很遠。
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夢。
那個在反複驚擾她的夢境——
夢裡,神仙不渡被契丹騎兵焚燒殆盡。
烈焰翻騰,火光映紅了天際,木屋在風中塌陷,鎮子裡的人四散奔逃,哭喊聲、慘叫聲夾雜在一起,仿佛整個天地都被火舌吞噬。
她看見寒姨牽着紅拂穿過廢墟,消失在火海。她想去追,卻怎麼都追不上。
江琳的臉上全是血污,衣衫破爛,嘴唇發白,騎着烏骓和自己一起逃往揚州。
風呼嘯着吹過,揚州城在遠方模糊地浮現,可她們的身後,卻是化為灰燼的神仙不渡。
夢境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林巧娘忽然覺得背後生出了一絲冷意,她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四周,發現四野寂靜無聲,隻有江琳騎着騾子,在她身側悠哉地晃着馬缰,毫無覺察地哼着小曲。
她握緊缰繩,心裡忽然有些說不出的不安。
如今,她和江琳卻不是去往揚州,更不是她曾幻想過的西域,而是踏上了一條未知的路。
他們要去廣饒,要去找那個叫宋玉的押司,要去伏牛寨,要去拿回江添的頭顱——
可這條路的盡頭,到底通向哪裡?
林巧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