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娘站在暗處,微微仰頭,看了看院牆的高度,又留意了一下四周的動靜,心中暗自盤算。
她不欲鬧事,隻想着夜深後翻牆進去,取走借據便走。
随即提了一口丹田氣,身形一躍,好似一隻野貓,落入院中。腳下再一點,身形如鬼魅般輕盈地躍上屋檐,慢慢揭開一片屋瓦,悄無聲息地向内窺去。
屋内燭火明亮,牢子正抱着酒壺,半躺在太師椅上,身邊幾個光着膀子的惡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桌上亂糟糟的,擺着幾串銅錢,還有一疊發黃的借據。
林巧娘屏息靜聽,也虧得屋子裡的人嗓門粗大,清晰異常,此時正好談到宋玉宋押司。
那牢子語氣中透着幾分得意:“……你們是沒見那小子喝得爛醉,嘴裡倒是厲害,把他那小表姐誇得跟天上神仙似的!哈哈,結果呢?還不是落在咱們宋大官人的手裡!”
屋内又有人低笑道:“那小子好歹也是江家的人,宋押司可真打算把他送去府衙?”
“江家人都死絕了還有什麼浪花?”牢子哼笑一聲,“再說咱這也算替天行道,就等他那小表姐過來。你可知那小蹄子就是害下開封三十六條人命的金眼惡賊?捉了她才能叫錦繡一般的前程!”
說罷屋裡幾人哈哈大笑,喝酒吃肉不提。房上的林巧娘隻覺心口一陣冰涼,腦子裡瞬間轟然作響。
他們也知道江家?江琳還被捉了!自己的人命官司竟然還跟到了廣饒?!
樁樁件件猶如鐘鳴震得人頭腦發暈,林巧娘強咬了下舌尖,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不是魯莽行事的時候。
還要救黃老漢和他女兒出苦海。
林巧娘壓下心中焦躁,閉眼調整了一下氣息,等待屋内衆人飲醉散去,燭火燃至最暗時,她才跳下屋脊,順着窗戶滑入屋内。
借據就在桌案上,她一步步挪過去,避開地上的酒壇和亂放的椅子,伸手将那疊發黃的紙張抽出,眼角一掃,果然看到了黃老漢的名字。
她将借據折好,藏入袖中,正欲翻窗離去,耳邊忽然傳來床榻上沉重的呼吸聲——
林巧娘微微偏頭,看到那牢子躺在床上,而桌上正擺着一把剔骨的尖刀。林巧娘咽了口塗抹,一再告誡莫要再起殺念,否則黃老漢父女也要遭殃。終是出得門來,身形一閃,躍上牆頭,翻身離去。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林巧娘站在茶肆外,看着黃老漢父女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嘴裡不斷念叨着“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她皺了皺眉,避開他們,“快起身吧,盡早跑了才是正理。”
黃老漢這才紅着眼,顫聲懇求:“姑娘,我這一把老骨頭沒用了,可小女年紀尚幼,我實在不放心……姑娘若不嫌棄,便讓她随你走吧,做個牽馬倒茶的丫鬟也好,總好過留在這廣饒縣,受人欺辱。”
林巧娘沉默了一瞬,垂眸看着那縮在黃老漢身後的少女,瘦瘦小小的,一張小圓臉,瘦的都快脫相了,隻怯怯地望着她。林巧娘心頭一軟,幾乎要答應,可又深知江湖路遠,生死難測,怎能帶上這樣一個稚弱的姑娘?
終究歎了口氣,取出二兩銀子,遞到黃老漢手裡,“江湖不是良善之地,我護不了她一世,你帶着她回鄉,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罷。”
黃老漢接過銀子,老淚縱橫,緊緊攥在手心裡,連連點頭。
“好好活着。”
這句話很輕,也不知道說給他們父女還是說給林巧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