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娘一一說了個分明。從自己與江琳二人為尋江添頭顱來到廣饒,江琳如何先去投奔了宋玉未成想叫宋玉捉了,自己如何探聽得消息,又為何尋到蘆葦蕩中,桌上諸人各屏息靜聽。有好事的如李興不等聽完就已經破口大罵宋玉無義無信,豬狗不如。
林巧娘去看任魁,卻見他沉着臉不言不語,半晌才擡起頭來,滿臉不耐,粗聲道:“宋玉待我不薄,我失手打死了小員外便是他送我出的城,我不做這等恩将仇報的買賣。”
言罷,任魁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橫掃衆人,腮幫子鼓得老高,粗黑的眉毛擰成一團虎爪般的大手伸出,桌上的銀子盡數掃入懷裡,“嘩啦”一聲脆響,竟連一粒骰子都未曾落下。
李興見狀,先上來勸:“任兄弟,你這話卻差了!宋玉那厮昔日與你有恩,今日又是個什麼行徑?欺壓江湖,拿咱們這些在刀口上讨飯吃的漢子當換取功名的踏腳石,這也叫恩情?”
範丞才也跟着道:“任老大,咱倆相識了十幾年,你且想他宋玉還和當初那般做宋大官人嗎?哥哥我的攤子都被他掃出城外,何曾想着過往的情分?”
金全保見都說了話,也勸了一勸,“黑厮,枉你也是條好漢,卻不識忠奸黑白!你再想想,當年若不是王二護着你,你如何能在這蘆葦蕩裡有今日?不為别人,為了王二你也該走這一遭。”
見都來勸,任魁臉色更是難看,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他重重一拍桌子,震得滿桌酒碗都跳了一跳,怒聲喝罵“你們幾個,除了李兄弟都有誰沒遭過宋大官的救,今個為了一個蟊賊這般說話!再多言莫怪我拳頭不認人!”
這一喝,聲音如雷,震得衆人耳鼓生疼,連水鳥都驚得都擡頭看來。
李興搖了搖頭,低聲嘀咕,“這黑厮是塊牛心石,八匹馬也拉不動。”
金全保見狀,哼了一聲,起身整了整衣襟,更是不再多言。
林巧娘心知此事已無轉圜餘地,拱手沉聲,“既然任大哥不願,我等也不強求。”
說罷,她轉身便走,崔老道亦是負手跟随,李興見狀,倒是緊跑兩步,笑着跟上“黑厮不去,我李興便去!”
任魁皺眉,擡眼看他,粗聲道:“你摻和這趟渾水作甚?”
李興大笑,抱拳道:“這水再渾,也要有人去攪一攪!老子這一身氣力,不做點驚天動地的事,豈不枉過此生?”
金玉站在一旁,聞言心中一動,猛地回頭看向金全保,滿臉期待,“爹爹!你看李興兄弟如此豪爽,我也要去!”
金全保冷眼看着她,沉聲道:“你去作甚?這可不是咱們的買賣。”
金玉抱着他的胳膊搖晃,“爹,女兒自小便随你走江湖,這等大事,怎能不去?何況那宋玉逼得我們水上人家都無立足之地,若不趁此機會打他個措手不及,日後怕是沒安生日子!”
金全保哼了一聲,闆着臉想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罷了!既然你要去,我也不攔你。隻是這趟路兇險萬分,我那件鎖子甲你穿上,鈎鐮槍也帶上,若是遇到刀兵,也好保得性命!”
金玉聞言,頓時喜笑顔開,接過鎖子甲穿在身上,外面罩了麻衫,紮了闆帶,腰身挺直,氣勢更顯淩厲。又取了鈎鐮槍,頭上纏了血紅的濮頭,整個人英姿飒爽,好一條豪客女俠!
李興則從凳上撈起一件短褂穿了,遮住滿背的牡丹刺繡,腰間别上一口厚背刀,扯了扯衣襟,便已經準備齊全
林巧娘站在一旁,看着二人換裝整備,微微颔首,心中暗道:“雖未能說動任魁,但有這二人相助,已是不小的助力。”
她低頭将連枷背上,又從包袱中取出彎刀橫跨在腰間,崔老道依舊穿着道袍,隻是衣袖下藏了一把牛角尖刀,袖擺被風吹得微微拂動。
範丞才歎了口氣,别了任魁,帶着這四人出了蘆葦蕩,回到船上。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水面一片波光,幾隻白鷗飛過,肋間自生豪情!
範丞才手持竹篙,一腳踏在船幫上,一點岸邊,便飄飄悠悠順河而上往廣饒而去。
遠處有漁家收網,唱起漁歌,側耳細聽是
“爺爺自生天地間,不拜廟來不見官。
江上狂濤拍斷船,刀光照水不低頭。
不拜龍廷不跪賊,魚肥酒滿便封侯......”
歌聲飄飄蕩蕩逐漸聽不清了,隻有蘆葦在船身兩側微微搖曳,水面映着天光,泛起層層漣漪。風從水面吹來,帶着濕潤的蘆葦氣息,隐隐間,遠方廣饒城的輪廓已然可見。
一路上水波不興,又不見官差在水上設卡。一靠岸便往城外西郊而去。
這範丞才在廣饒雖無大宅,卻也有處落腳的小院,牆頭爬滿枯藤,門前不過尋常農戶人家模樣。院内有三間草屋,屋後便是一道臨河的小埠頭,若是情勢危急,棄屋上船,便可直奔蘆葦蕩去。
院内有一張石桌,幾人圍着坐定。還數金玉心細,順手便把門闩了,李興脫了短褂,把腿一支,隻等範丞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