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湖上,霧色仍濃。每日晨起霧漫,日落煙沉,日頭在天上也不過是個白乎乎的圓影子,照在湖水裡,晃晃悠悠,像是天地都沉在這水裡頭,晦暗不清。
湖寨坐落在江心島上,四下望去,皆是水波連天,遠處的漁船、橹槳交錯着來往,一派繁忙景象。可這幾日,林巧娘與江琳雖暫住水寨,卻是半步不離後營,雖有人送吃送喝,卻無人搭理,更别說讓他們見上王二一面。
自那夜入寨,已過去數日。馬踏湖的水仍舊是冷的,霧還是濃的,而王二,始終未曾露面。
林巧娘倒是不急。這幾日,寨中每日都有好吃食相送,肥魚好肉,夜裡更是有一壺溫酒,待遇極是周到,顯然不是要逐客的架勢。她越發能沉住性子,該等便等,若真有什麼要事,王二總歸要見他們的,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可江琳卻坐不住了。
他來馬踏湖不是來吃酒喝肉的,而是來找父親江添的頭顱。何況他被宋玉那小人诓騙,差點丢了性命,又怎會耐住性子。
林巧娘看着他整日坐立不安,知道他心裡焦灼,卻并未勸他,隻是靜靜地看着,看他如何熬得住這口氣。
這一日,範丞才和李興來了。
二人是晌午時分到的,甫一進門,範丞才便哈哈一笑,把手裡一個大竹簍往桌上一擱,朗聲道:“兩位貴客倒是悠閑得很啊!好肉好酒的供着,倒不像是來投奔的,反像是哪家大員被好生供着!”
林巧娘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隻問道:“你倒是混得快,聽說如今在竈上掌勺?”
範丞才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下,“哪裡哪裡,不過是任魁兄弟安排的差事,我這人不比你們能打能殺,既然要在水寨住着,總得做點事不是?”
他拎起竹簍,從裡面掏出幾塊炖得酥爛的大骨頭,還有些腌魚幹,一股濃烈的香味氣撲鼻而來,他随手把肉骨頭往桌上一放,咂嘴道:“給你們帶些吃食,我這幾日做飯,嘴都被寨裡的好漢們誇破了,左右想着你們也吃膩了,換個口味。”
江琳卻無心去理會他,目光緊緊盯着李興,開口便問:“你見到王二了?”
李興一腳踢開腳邊陶罐,往桌邊一靠,搖頭道:“沒見着。”
江琳皺眉:“你不是跟石信做夜防的差事麼?連你也沒見到?”
李興嗤笑一聲,拿起一塊魚幹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說:“你真把這王二當個尋常頭目了?這水寨上下三千号人,他若想躲着你,你能見着才怪。再說了,我不過是做個夜防的,巡着湖面防備外人,哪有機會見到他?”
江琳聞言,心頭的煩躁更甚,一拳砸在桌上,低聲罵道:“這厮到底什麼意思?”
範丞才見氣氛有些不對,連忙擺手道:“哎,江公子,你倒是别急,咱們在水寨這才幾日?寨主又不是閑人,他要見你,總得挑個好時機。”
“好時機?”江琳冷笑,眼底透出不耐,“他怕是故意拖着,吊我胃口罷!”
“你倒是說得透。”李興一邊嚼着魚幹,一邊瞥了他一眼,眼裡帶着幾分玩味,“你有名号,有父仇,這江湖上随便哪個頭目都想招攬你入夥,王二能不拿捏着你?你若急躁,正中他下懷。”
江琳眉頭擰得更緊,目光猶如被激怒的野獸。
林巧娘這才放下手裡的茶杯,語氣不緊不慢地道:“所以,你若真想見王二,就先别急。你越急,他越不見。你若是随意些,倒是能讓他有些耐不住。”
江琳握緊拳頭,半晌後,才猛地松開,低聲道:“那就等着。”
範丞才見這少年終于消停了些,才松了口氣,笑着轉開話題:“罷罷罷,别說這些了,說說我這火頭的日子罷!我那任魁兄弟到底是個人物,我進寨不過三日,便把我安排到竈上去了,倒也不是苦差事,至少日日有肉吃。”
林巧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任魁自己不出來,倒是派了你來傳話麼?”
範丞才一愣,随即苦笑:“林娘子果然是個聰明人,任魁是叫我來瞧瞧你們,不過也隻是問問可否缺點什麼,需要叫了喽啰補充的。”
林巧娘點頭記下,心裡已有計較。
而李興則不怎麼在意這些,他在寨中過得倒是自在,白日裡歇着,夜裡巡湖,跟着石信在湖上晃蕩,偶爾還與寨中的喽啰們吹吹牛,喝幾盅酒,倒是混得快活。
“我這差事倒是挺好。”李興把最後一塊魚幹塞進嘴裡,懶洋洋地道,“比在陸地上讨生活強多了,夜裡在水上飄着,吹着風,聽着湖裡的蛙鳴,比之前強了百倍。”
範丞才嗤笑道:“這話你可别亂說,等真遇上朝廷圍剿,你就知道在湖上也不是那麼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