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夯貨!好酒都叫你壞了。”李興脾氣也起來了,廣饒法場,二人就有宿怨,也不待說幾句話,便扭打一處。好似一黑一白兩塊雲彩,絞在一起!
金玉則扶了金全保離了此處,去了後堂。王二早為這父女單獨治下宴席。
但若說得意,莫過崔老道。
他今日死裡逃生,脖子上的人頭好懸沒落地,就算直到定然有人搭救,可差一點便去陰司報到不是假話,此刻哪還管什麼日後?管什麼是否留在伏牛寨?他隻覺活着便該痛快。端起酒碗,三兩口灌下,打個酒嗝,竟跳上桌去,腳下一點,踏得桌面微微晃動,手裡攥着個破碗,敲了幾下,放聲唱了起來。
“馬前淚,馬後塵,賣馬秦瓊入長安……”他一開嗓,滿堂皆是笑聲,衆人轟然叫好。
林巧娘坐在桌角,冷眼看着這一切,面前的酒碗未曾動過半分。諸多事情壓身,哪有飲酒的心思?
目光掃過喧鬧的人群,最終落在江琳身上。便走了幾步去拽他。
江琳也喝得不多,他自宋玉莊上飲酒誤事後,便知此事厲害,如今隻慢慢地抿了一碗,正看崔老道熱鬧。崔老道已然越唱越起勁,唱完《秦瓊賣馬》,又拎起酒碗喝了一口,咂咂嘴,擡手一指:“再來一段比幹剜心——”
桌下紛紛敲碗叫好,崔老道就着這幾分酒勁,把那比幹如何因忠谏遭讒,最後被剜心而死的故事唱得凄涼婉轉,幾個年少的喽啰聽得入了神,竟不覺唏噓,直到最後崔老道自己也聽得動了情,兀自拭了拭眼角,忽然間又話鋒一轉——
“可惜,比幹剜心,如何比得上關雲長千裡走單騎,義氣千秋,蓋世無雙!”這話一出口,滿堂登時哄笑一片。
“老牛鼻子,怎地比幹剜心還能唱出關雲長來了?”
“怕不是醉得不知哪是哪了!”
有人起哄,崔老道卻不惱,反倒一甩袖子,豪氣幹雲:“怎的不能?忠義千秋,都是一般道理!”說罷又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林巧娘卻沒興趣聽他胡扯,她伸手拽了江琳一把,低聲道:“出來。”
江琳一愣,看她神色鄭重,便放下酒碗,随她出了堂門。
堂外夜色深沉,水寨裡仍是喧嘩不止,隻有兩人身側,一片清冷。
林巧娘先開了口,
“今日王二安排,你怎得話都不說一句便應了”
江琳顯然想到有這麼一問,“小表姐,今日堂下如此多人,不好堕了他的面子。怎不是這個道理。”
林巧娘眉頭一皺,語氣更冷:“這是什麼狗屁道理?你不是一直說‘無賊無俠’,如今可都忘了?他一句話你便随他要出生入死不成?”
江琳被林巧娘一訓,也有了火氣,“小表姐,王二願意埋葬我父,又在廣饒救了我們,我認定他是個忠義的好漢。難道你讓我背信棄義不成?”
林巧娘聞言,冷笑一聲:“忠義好漢?背信棄義?你倒敢來怪我!你自己不曾想想,他是否是要借了你父親名頭嘯聚一方?之前講得如此透徹,怎得到了時候半點人心也無?”
江琳一把反拽了林巧娘領口,眸色沉沉,盯着林巧娘,“小表姐,你且想想,我們哪還能回去!天下兵禍到了這般地步,武功再高,若真有人打來,也不過是如豬狗一樣的殺了!宋玉府上斷送的好漢哪個不是武功高強之人?還不是悉數做了屈死鬼!”
林巧娘一把搡開他,喘了幾口氣,卻也心中明白,江琳說的不錯。
可是若真是落草當了草寇,大軍一到,不也是砍頭的命運?王二嘯聚一方,可那日柴榮說的不錯,再大也不過是螢火之光,真到雄主治世哪有他等的活路。
心口一團郁氣翻湧,喘息之間也帶上了血味。江琳見林巧娘面色不善,也不敢與她再多争辯,去屋内尋了一碗水,端了讓林巧娘喝下。
林巧娘看着湖面,月色如銀,熔落在水面。比她在神仙不渡看的更大更圓,可對寒姨等人的挂念,卻也被這輪圓月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