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為什麼呢?葉詩?你所說的,更廣的世界,是指什麼?”
伸手拿過糸師凜手上飽受摧殘的瓷碗,連同自己手上的一起将其放到旁邊的瀝水架上瀝幹水分,葉詩抽過一旁的餐巾紙擦幹手上的水分。
借這個動作壓下心中的慌亂:“我們去客廳吧。”
“好。”糸師凜看着神色再度嚴肅起來的葉詩,覺得接下來的談話可能并不輕松。
葉詩坐在之前的沙發上。
糸師凜想要坐在她的身邊卻被阻止,隻能臭着臉坐到黑發女生的對面。
女生遲疑着,雙手放在大腿上,不住地摩挲着指腹。她從未和人有過面對面交心的談話,正思考該用一個什麼樣的話題作為這次會談的開始。
糸師凜坐在她的對面,本來陰沉的臉色也受到這股氛圍的感染,漸漸恢複成平靜的樣子。
一切都是由足球開始,那麼話題也從足球說起吧:“凜是為了什麼而踢足球的?”
沒想到葉詩會談到這個話題,糸師凜怔愣片刻,随即那個雪夜裡發生的事情,糸師冴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舒展的手掌一下子緊握成拳頭,清俊秀麗的五官因為心底湧現出的濃烈情緒而變得猙獰:“當然是為了将混蛋哥哥踩在腳下。”
将少年的言行舉止全部納入眼中,葉詩歎了一口氣,心情複雜地詢問:“隻是因為這樣嗎?”
“葉詩為什麼要這麼問?”這個理由難道還不足夠嗎?
糸師凜因為葉詩的問題而困惑。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不好聽。”葉詩先打一個預防針。
糸師凜沒有立刻回應,隻是用那雙青綠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黑發女生。
後者先下意識地别開視線,又逼迫自己直視少年灼灼的目光。
糸師凜松開緊握的拳頭:“沒關系。”
葉詩活動了一下手掌,手心處泛起潮意:“凜很小的時候就看着冴踢球,長大些就開始和哥哥一起踢球,人生願望是哥哥成為世界第一前鋒,那凜就成為世界第二前鋒,兩個人一起取得冠軍。我說得沒錯吧?”
明明是自己的經曆,被葉詩這麼說出來,糸師凜卻覺得好陌生,他的人生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那又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全都是糸師冴的錯!是那個家夥毀了他們的夢想!說着什麼成為世界第一中場,可笑!太可笑了!憑什麼高高在上地否定他,覺得他喪失利用價值後就輕易舍棄,他要證明,他糸師凜比糸師冴更強大!
看着對面的少年再一次變得扭曲的面容,葉詩絲毫不覺得意外,出聲試圖喚醒陷入偏執世界中的對方:“凜。”
“葉詩。”聽到女生的聲音,糸師凜才從自己的世界中掙脫。
“我……”他開口想要辯解什麼。
“聽我說。”女生卻表現出格外強硬的态度,“最開始是為了想要與冴匹配,如今是為了能夠将冴踩在腳下。你就隻是為了冴而踢球,那你的自我呢?”
“凜你有想過,為了自己而踢球嗎?你的世界除了冴和足球還有什麼?”
如果說問及“自我”,糸師凜還有些不知所措,可是聽到最後一個問題,他不假思索,幾乎是本能地給出答案:“還有葉詩。”
這是一個超越了葉詩認知的答案。
女生怔愣在原地,然後有一股寒意從腳底向上攀爬蔓延。
她無比深刻地感受到沈枂的精神暗示有多恐怖。
而糸師凜完全沒有注意到女生的異樣,他用一種非常肯定地口吻說道:“除了足球,哥哥,我還有葉詩。”
不應該,不應該是這樣的。
在面對糸師凜的時候,葉詩總會時不時地生出愧疚。
而少年此時的陳述無疑将這份愧疚變成了負罪感。
糸師凜與其他人不一樣,無論是迹部景吾還是佐久早聖臣,亦或是隻在電話裡面聯系過的白石藏之介,愛情對于他們而言是充實人生裡錦上添花的東西。
葉詩很清楚沈枂的精神暗示不道德,但隻要她不做出過分的事情,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說服自己,這隻是一場真人戀愛遊戲。
可面對糸師凜,隻要他還沒有與哥哥和好,她就是對方的全部。
背負他人全部的期望,背負全部的愛,那樣的重量,太沉重了。
“凜,你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葉詩捂住自己的臉,不想讓自己複雜的表情暴露給對方。
“為什麼?這樣有什麼不好嗎?”
“不好,非常不好。就拿昨天的事情來說,在我沒有聯系你的時候,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葉詩還不聯系我?她在忙嗎?她遇到什麼事情了嗎?她是不是忘記要給我打電話了?她是不是要抛棄我了?”
“你是這麼想的嗎?”葉詩撤開手,她已經再度穩定好自己的表情。
“……”幾乎和他昨天的心路曆程一模一樣。
“凜,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做不到任何事情都要向你通知,我也會忙到忘記回消息,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也是同樣的,就像你去踢球沒必要告訴我,你完成了每日規定的計劃,看了什麼電影,當然不是說這些事情你不能告訴我,而是說,你不必做任何事情都向我報備。”
“你沒必要為了某個人而活着,冴不行,我也不行。人不應該為了某一個人而活,除非那是你自己。”
這段話太長,糸師凜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消化,他垂眸盯着眼前的大理石地磚,思索了良久後用非常複雜的眼神注視着葉詩,聲音低沉:“葉詩就是這樣嗎?”
葉詩被這樣的眼睛看得心慌,但是這一次她沒有選擇逃避,雙手緊握在一起,無比肯定地回答:“對,我隻為自己活着。”
在她意識到自己沒有父母,開始思考為什麼我會被抛棄呢的那一刻,她就無比清楚一點:無論是待人和藹的院長,孤兒院裡嬉戲打鬧的同伴,學校裡的同學,表面上過得去的朋友,通通都是過客,她隻有自己。
她從一開始就不對人抱有信任感。
因而才會格外地和沈枂合拍。
才會将大部分感情寄托在虛無缥缈的紙片人身上。
藍色監獄宣揚利己主義,她可能沒有那麼極端,但也絕對算得上是相對溫和的利己派。
“我知道了。”糸師凜低下頭好似真的聽明白了什麼。
隻是有一個問題,他仍舊沒從葉詩口中得到答案。
“如果我做到了為自己而活,葉詩你就不會抛棄我嗎?”
葉詩覺得自己剛才說的東西白說了,你這不是完全不懂嗎?
真做到了為自己而活,誰還會在意被别人抛棄?那個時候就應該考慮抛棄誰了。
不對,這個想法很危險!葉詩趕緊踩刹車。
她的人生交際裡面不存在抛棄這個詞。
拿過之前為佐久早準備的水杯喝了一口,葉詩潤了潤自己幹澀的嘴唇後開口:“為什麼凜一直覺得我會抛棄你?”
她大概能猜到一點原因,但還是想聽聽糸師凜自己是怎麼想的。
糸師凜垂眸思考,纖長濃密的睫羽蓋住他那綠松石般的眼眸,避開了女生的注視:“我會想葉詩是不是覺得和我交往是一件令人厭惡的事情,萬一遇到了比我更優秀的人,是不是就能夠輕易将我舍棄。”
明明擁有成為世界第一前鋒的野望,在自我認知這一塊兒卻意外的脆弱。
被放棄過一次的後遺症嚴重到了這種程度嗎?
這一次談話的核心就是不要将過多的期望放在她身上,她并不值得。
可她今天說的這番話,對于現在的糸師凜而言,遠比不上一句……
葉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将糸師凜最想要聽到的話說出口:“我不會抛棄凜。”
隻希望,今天的這席話,凜多少聽進去一點。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糸師凜的表情并沒有表現出很驚喜的表情。
他認真思考一會兒後擡起頭問:“為什麼?”
她的這席話好像起作用了?隻不過好像她也吃到了回旋镖。
不過,也不是不行。
葉詩翹起二郎腿,左手撐在自己的下巴思考:“凜不是答應過我,等你成為職業球員的時候就把你的全部收益都給我嗎?在我拿到這筆錢之前肯定不會抛棄凜的。”
這是一個相當功利的答案。
也是葉詩做出的測試。
“為了這個嗎?”糸師凜的眼神暗沉下去,神色幾經變化卻并沒有想要掀桌子鬧脾氣的樣子,好似接受了這個答案。
看來要改變糸師凜的認知任重而道遠。
“我這樣說,凜你不生氣嗎?”
“我……”
“這個時候不應該站起來對着我大吼,如果隻是為了這種功利的理由,才不會抛棄我,那我糸師凜在你眼中是什麼?賺錢的工具嗎!把我當做工具的你,我一定要宰了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啊?”糸師凜神情呆滞,他剛剛沒有聽錯吧?那個溫柔腼腆的葉詩也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自己确實會在情緒暴走的時候會把ころすよ挂在嘴邊,但,他怎麼可能會對葉詩這麼說!
而且,葉詩又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情的?!
反應過來的糸師凜張口欲要解釋。
女生卻是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以為對方要走,糸師凜也趕緊站起來。
沒想到,女生卻朝他舉起一個拳頭,就在他無所适從的時候,女生豎起一根手指頭:“凜有很多優點,一、身高很高有186,二、長得非常非常好看,三、腦子很聰明,想要學英語就能夠掌握得很好,四、制定目标就會一絲不苟地完成,很有計劃,五、足球技術非常高超。”
女生每說一個就舉起一根手指,五根手指頭全部舉起之後,朝糸師凜晃了晃:“凜,你很優秀。”
墨綠發少年盯着在自己面前晃動的白皙手掌,一股潮意侵染眼眸,他一把握住女生晃動的手掌,非常大力地把對方扯進自己的懷抱中,下巴擱在女生的頭頂:“葉詩。”
葉詩發出一聲悶哼,離譜,如果不是自己的身闆夠結實,她這下估計都能進醫院了。
運動員能不能考慮一下她還隻是個普通人。
不過,總算把糸師凜哄好了。
葉詩非常希望對方可以盡快走上屬于他的精彩人生。
利己,首先得學會為自己而活。
那是以後,現在她有一點需要強調:“凜,擁抱的時候可以不用這麼大的力氣。”
女生的聲音有氣無力,好像懸浮的霧氣。
墨綠發少年的手臂猛地松開一瞬,又慢慢地輕柔地收緊手臂:“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