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很快就過去了,到了鐘桢再宴請門客的時候。
公孫祈準備先到樓府去找樓渰,而後同他一起去丞相府。樓渰沒有置辦馬車,出門都是步行,遠則騎馬,所以公孫祈這次堅定地拒絕了乘車出行。
天街葉落蕭瑟,人聲依舊熱鬧。
沒有乘坐夏缦車的公孫祈沒有人相識,而行于路上的樓渰則有人認識,他們默默地避開他。
公孫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隻是快樂着,因為走在先生的身側,因為可以同先生一起去參加筵席。
秋風揚起落葉,公孫祈拾起一片梧桐葉,感慨道:“先生,祈喜歡秋天,既不過于炎熱,又不過于寒冷,秋日的涼不同于春日般刺骨,給人飒爽之感。”
她擡頭問:“先生呢?先生最喜歡哪個季節?”
樓渰回答道:“臣喜歡冬天,因為寒冷時炎熱才被喜歡。”
公孫祈一路在想這個回答,究竟是更喜歡寒冷,還是炎熱,似乎不那麼容易被理解。如果是寒冷,寒冷卻是炎熱存在的條件,如果是炎熱,卻又覺得是喜歡能容納熱的冷。
她們到丞相府時,時間還早,門客來得不多,鐘桢又親自來接這位外甥女,他也想看看她帶來的人是誰。
公孫祈開心地向鐘桢打招呼:“舅舅!”
鐘桢欣然應下,直到看見她身側的樓渰。
樓渰恭敬地行了禮,鐘桢隻說了免禮便沒有理他,而是拉過公孫祈到路邊,悄聲問道:“我當你會帶誰來,怎麼是他?難不成傳言都是真的?”
公孫祈不解,“舅舅說的傳言是?”
鐘桢敲她腦瓜崩,“還能是什麼,坊間都傳開了,公主的夏缦車總是停在樓府門外。”
其他的話鐘桢就沒說了,給了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公孫祈反應過來了,但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一臉坦然,甚至還開心地邀請他:“祈兒是經常去找先生玩,還和先生一起種下了紫陽花,以後花開滿院,也請舅舅來看。”
鐘桢見公孫祈這般神情,便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他對樓渰沒有了解,既不喜歡也不讨厭,但有些選擇做下了,也應了解需承受的代價。
他直起身,又恢複了以往的神氣,邊走邊道,“快來入座吧,今天準備了上好的蔬果菜肴,自然也少不了美酒。”
公孫祈走到樓渰身前,同他一起前去。
十一月的天氣冷了下來,筵席不再開在庭院,而是設在了廳堂,寬敞明亮的室内,鐘桢一早便為公孫祈準備好了席位,左列首位,往下一個位置是為她帶來的賓客準備的。
他原本設想再讓公孫祈坐在上位,那她的朋友會覺得孤獨,如今看來反而弄巧成拙了。不過公孫祈對這個安排很是滿意。
公孫祈見樓渰坐下後把刀放下,便再沒有動靜,連酒也沒有喝,于是自己找話題同他聊着,“先生之前說小時候喜歡讀書,那先生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呢?”
樓渰感受到了一些不善的目光,而公孫祈一直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所以沒有察覺,他擔心别人對他的厭棄會令殿下傷心,于是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略微放低了聲音,回答道:“臣喜歡讀詩歌,也喜歡讀史書,詩歌中有一番絢麗天地,而史書則記載了人的智慧。”
比如他在面見黎侯時,便是憑着記憶中史書記載的感覺來說的。他在被宋伯封賞後,便自立門戶,有了自由去看書,這幾年他才不至于那麼匮乏惶恐。
公孫祈喜歡詩歌和志怪,她覺得同先生比起來,自己像走了偏路,太不正經了。不過幸好還有詩歌作為同樣的興趣,她起興要同樓渰對詩,不過客人已經到齊了,他們交談的聲音大起來。
讀書人自有身為讀書人的驕傲,他們各懷抱負,苦讀多年,得到丞相和殿下的一聲尊稱,而公孫祈叫樓渰為先生,仿佛是對他們的侮辱貶低。
士或許是最有骨氣的,他們任性而為,從不計較後果。
趙寓昔日可以奉承公孫氏,今日便可以貶低樓渰,他對在場諸位道:“先賢曾道,‘人恒過,然後能改’,所以人沒有不犯錯的。君上一生堅守道義,唯有三件事在下以為可稱遺憾,其一兵敗于季,其二夷族同宗,其三寵幸樓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