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祈在筵席上使一些士人下不來台,縱使鐘桢已經同他們做了交代,但在一些人的眼中,還是不能容忍樓渰繼續蠱惑君上同公主。
已經撕破了臉面,比起讓樓渰去給宋伯進讒言,還不如自己先去向君主進谏,于是有人第二日清早便來谒見公孫郁。
彼時公孫祈也正在向公孫郁問安,見來者不善,于是公孫郁讓公孫祈先在流楓殿玩,自己單獨見了來者。
來人添油加醋,把樓渰如何蠱惑公主殿下講得清楚可怖,就差說他是吃人的妖怪,公孫郁全程不置可否,最後将人體面地送走了。而後又派人去召樓渰前來,這是他決定不再驅使樓渰後的第一次召見。
公孫祈得知人走了後,又回到公孫郁跟前,她為父親捏肩,也好奇問道:“阿爹,你們談了什麼呀?是有什麼新的治國之術嗎?”
公孫郁不想把這些敗心情的事講給她,于是含糊其辭,繞來繞去又問回了公孫祈,“祈兒,你覺得樓渰如何?”
說起樓渰,她便喜上心頭,她回道:“先生無不好之處。”
這是極高的評價,公孫郁心裡大概有數了。他又同公孫祈聊了幾句,見時候差不多了,便讓公孫祈先回去。
公孫祈回長歡殿的路上見到了正應召前來的樓渰,她走上前去打招呼,“先生好,是父親叫先生前來嗎?”
樓渰停下回答道:“正是君上相召,殿下昨夜可有休息好?”
公孫祈不想讓父親多等,于是道:“昨夜累了,所以睡得還算安穩。既然如此,先生快去見父親吧,祈也先回去了。”
公孫祈朝樓渰擺手,而後先離開了,樓渰對着她的背影行了一禮,便前去泰和宮。
公孫郁見樓渰時沒有再闆着坐在席上,此時他靠在榻上,榻上置了案幾,案上則是一盤棋,他叫樓渰上榻坐,同他邊下棋邊聊。
“樓卿,有人向寡人進谏,說卿蠱惑公主殿下,這罪名你可認?”
樓渰從容不迫下了一子,謙卑應道:“臣認罪,請君上責罰。”
沒有一絲辯解,也不怕他的發難,公孫郁因這回答而發笑,“樓卿啊樓卿,在寡人身邊的幾年,你可委屈?”
樓渰回答:“君上待臣,仁至義盡,臣并無半分委屈。”
公孫郁回想起那些艱難時日,在他也失去信心活下去,想順着白子豫心意死在他手中時,樓渰卻拔刀救下了他。
而後他問這還未弱冠的少年,“縱使擁有七十餘座城池,心卻像空谷一樣孤寂,這樣的君主,還能活下去嗎?”
那時少年渾身浴血,一雙無星夜空般寂靜的眼睛讓他此生難忘,少年回答,“卑微如渰,因有救命之恩未報盡,便不敢死去。不知君上牽挂何人何物,如都沒有,便可以不再活。”
第一次有人告訴作為君主的他,可以去死。他反而意識到自己該苟活下去,他還有牽挂的人,年幼的太子如何同這國家走下去,牽挂的女兒還在異國他鄉受苦。
他因為這番話,将樓野提拔為新的大司馬,賞賜樓野高官厚爵,是幫樓渰把他的恩報盡了。而後再賜樓渰新的身份,給予他土地宅邸,少年果然也為他而活了。
直到他聽從夫人的話,将這最忠誠的臣子親手放棄,他不會沒有愧疚。臣子卻意外地回來了,隻是這時的他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挽留。他終于逃脫了名為“恩”的束縛,卻又誤入了“情”的束縛。
公孫郁問道:“樓卿,寡人的公主如何好,你應該同寡人一樣清楚,你可願意,用餘生所有的一切去成就她的幸福?”
公孫祈的花樹簪遺落在了流楓殿,她着急趕來找到,卻無意間聽到父親的這個問題,她悄悄在門外聽着,握着簪子的手心出了許多汗,連呼吸都不敢了。
樓渰經此一事徹底放下心中的念想,他以平常的聲調回答道:“臣隻有薄命一條,不敢尚公主。”
這樣的回答卻讓公孫祈覺得失望,她匆忙離開了,不想再聽見更令人失落的話語。
“但臣願以區區薄命,守祈殿下無虞。”
這句話是樓渰補充的,想讓門外人不要那麼傷心,不過那人依舊早早選擇了逃避,而沒有聽到。
公孫郁覺得自己徹底老了,否則他怎麼不能理解眼前人的想法,兩情相悅,又給了他們終成眷屬的機會,卻不願意接受。
他歎氣道:“再等等罷,來年上巳節,寡人會再問你,如果可以便定下婚約。”
他的公主在黎國獨自過了十五歲生辰,沒有人為她舉辦笄禮,他準備在來年的春天為她大辦,并定下婚約。
樓渰回答:“多謝君上。”
公孫郁還有一件事要拜托樓渰,他原以為樓渰會回答同意,所以可以順理成章,不過雖然他拒絕了,但後面又說會保護祈兒,于是他想了想還是說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