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諸侯都在這個月相繼稱王,與宋國相鄰的季國與黎國,諸侯都自封為王,真正的王室徹底式微。
宋伯依舊甘于伯的爵位,如果說其他諸侯的野心昭然若揭,那宋伯好似這個時代的異類。
有人向宋伯進谏,希望他也效仿諸國,以宋國福運之地,稱王也是可以的。
然而公孫郁卻回道:“舉世皆為,便是所謂正義嗎?”
上行下效,公孫郁繼位二十一年,連宋國的國家氣質都變得平和起來。天下無義戰,但宋國除卻八年前被季國侵略,幾十年未發動戰争,宋國人皆有一種浩然之氣。這正是多年和平帶來的。
如同每一個新舊年歲的更替,今年的除夕夜,宋伯依舊在宮殿中籌備了筵席,所有在安和的貴族重臣都可以來參加。
公孫祈沒有見到樓渰,便意識到先生不愛參加這樣的筵席。
公孫祈其實也不太喜歡這樣的筵席,如果是去聽别人的高見,她會覺得有意思,而這樣純粹地聚在一起享樂,使她容易茫然,在熱鬧中感到孤寂。
她全程興緻平平,直到一位故人的到來,使全場都一片嘩然。
在場人都知道季國的使臣今日會送來新年賀禮,其實也就是想要彰顯國力罷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料到,季國的使臣竟然是樓赴!
那個本該因叛亂被治罪的樓家人,卻安然走上了昭明殿。公孫祈一開始沒有認出來樓赴,他已完全不同于那日雨中潦倒的模樣,而是神采奕奕,揶揄地看着在場所有人。
樓赴輕蔑地看着這些人,沒有一個人在樓家落罪時站出來辯解一句。
他在人群前側尋找一個人,他看見了公孫暢,但很快意識到不是,當他瞥到公孫祈時,隻消一眼就認出了她。
樓赴對着公孫祈意味深長地微笑,讓公孫祈的心裡格外地難受,仿佛有一種預感,他會令她感到痛苦。
如今是季國的使臣,樓赴向公孫郁行禮道:“季國使臣樓若度拜見宋伯,季王向宋伯問新春之喜,并贈宋國一絕世玉璧。”
公孫郁自然也認出了樓赴,他高傲到以罪臣身份在季國任職,卻連名字都不屑改。當然他也察覺到了,派他前來,這是季王的挑釁。
他回答:“使臣免禮,請代寡人向季王道謝。”
樓赴站定,卻拒絕了前來接下玉璧的内宰,他對公孫郁道:“此玉璧乃是絕世之寶,季王不願其餘人經手,隻要宋伯親自來接。”
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衆人一時還沒有清楚,但讓宋伯親自去接,大家心中都有不滿。
禦史大夫伏栩今年是知天命之年,幾月前感染了風寒,一直沒好,直到最近才可以起榻。作為兩朝元老他自覺什麼都見識過,卻沒見過讓一國君主親自接禮的。
伏栩站出來道:“宋伯萬金之軀,此等小事讓内臣做便可。”
樓赴沒有理會伏栩,他直視公孫郁,“這是季王的心意,宋伯不接是看不起季王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公孫郁隻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讓内宰扶他起來,去接這所謂絕世之寶。
好一個下馬威,座下有畏懼季國的,有憤恨季國的,唯獨沒有對季國有好感的。如今逼得君主去接玉璧,他們對季國的不滿又添了不少。
公孫郁走到樓赴面前,樓赴看着這個滅族仇人,心裡卻格外平靜。他把身側下人端着的玉璧拿起,在交給公孫郁時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隻聽“砰”的一聲,完好的玉璧碎裂成塊。
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樓赴厲聲道:“季王寬宏贈玉,宋伯推诿不接,甚至摔碎玉璧,如此不敬季國,雪融之時,将是宋國國滅之時。”
昭明殿鴉雀無聲,在除夕歡愉之夜,聽見季國的滅國宣言,如此落差,沒人可以接受。
少司馬道:“來人,将這罪臣拿下!”
樓赴被人扣下卻絲毫不懼,他料到了公孫郁會怎麼做,才設計了這一切。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公孫郁,等他開口。
公孫郁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擡手示意放人,“不斬使臣,放他走吧。”
鐘桢和伏栩都沒有開口,不是因為他們也覺得使臣不能殺,而是殺了他更加坐實了宋伯不敬季王的言論,自己把這虛假的謊言變成了真實。
這是季王與樓赴的陽謀,他們不中也得中。
樓赴摔開押着他的手,看着吃癟的宋國人,尤其是頹靡的宋伯,他仰頭大笑着走出了昭明殿。
這一場本是歡喜的除夕宴會,以樓赴的到來而告終,沒有人再有心情繼續玩樂,公孫郁提前結束了筵席,隻留下了丞相和禦史大夫商議。
公孫祈看着這戲劇般的一切,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她從震驚到慌亂,再從慌亂到自責。是她的猶豫導緻了這一切,她的心裡一片空白,走在宮殿中,魂魄卻不知道在哪裡了。
巧心看着公孫祈不太好的樣子,想到一個人可以幫到她,于是道:“殿下不妨去見樓大人。”
先生,對,先生也許……可是她沒有臉面去見他,雖然如此,她還是朝着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