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姝皺眉,冷聲道:“殿下在你眼皮子底下染了風寒,你服侍不好就不必服侍了。”
比起受罰,巧心更害怕離開公孫祈,她不停地磕頭,祈求道:“求夫人給奴婢贖罪的機會,奴婢今後絕不會讓殿下有半點閃失!”
鐘姝嫌巧心磕頭太吵,打發她道:“自己下去領罰。”
巧心如蒙大赦,又磕了幾個頭才退出去。芙玉此時盛了熱水來給公孫祈淨臉,把羊毛毯蓋在她身上,而後又清理了地面,靜靜地做完這一切後,她退了出去,隻剩下鐘姝抱着公孫祈在爐火邊。
在她的懷裡,此時這張像極了公孫郁的臉意外地不讓她厭煩,鐘姝什麼也沒想,隻是看着這張臉。
一個時辰就這麼過去了,雨依舊下得很大,冒雨前來的人又多了一位。
聽到公孫郁要來的消息,鐘姝讓芙玉把公孫祈抱到榻上休息,自己則整理了略微淩亂的衣衫,端莊地坐好,等着她眼中的不速之客。
公孫郁守着公孫祈直到累倒,一覺醒來得知了這一切後,就立馬趕來了。他從來沒有在宮中乘過步與,早年就把相應的人給遣散了,如今下雨了也是自己走過來,一身的濕氣讓他顯得更加頹唐了。
步履蹒跚的人影逐漸清晰,鐘姝沒有任何動作,亦沒有說一句話。
“姝妹……”
公孫郁遠望了一眼公孫祈沒事,而後坐到了鐘姝的身前,那裡是公孫祈之前伏跪淌淚的地方,才擦洗過的地面還沒有幹徹底,鐘姝看着這一切,但沒有選擇開口。
“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下人都聽命離開了,殿内隻餘對坐兩人,榻上一人。
公孫郁的眉角習慣性地下垂,眼睛裡是萬年難化的悲傷,他是一國之君,再難過也要裝成一副從容的樣子,隻有一個人的夜晚才能傷感,隻有這時他才能把心情絲毫不斂地表露出來。
他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姝妹,嫁與我二十四載,我可曾虧待過你?四載不曾圓房,我沒有在意,喝了四載避子湯,我亦不曾納妾,隻因我知你所求的乃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婚嫁具是父母之命,我雖傾慕你多年,卻知曉你心意,從未抱過希望,但君父告知我與鐘相的約定後,我是多麼喜悅,我知你心傷,我隻想盡力愛你補償你。”
這一番話說完,公孫郁止不住地咳嗽,在這咳嗽聲中,鐘姝的腦子突然空了,好像這麼多年的怨恨,變成了半虛半實的東西,連她自己也看不清了。她曾以為是公孫郁拆散了她們,但事到如今,她到底在恨着什麼,又該恨着什麼。
“你與白子豫私會,我知你舊情難斷,假裝不知道罷了,可是午夜夢回,騙得過天下人,如何騙得過自己。後來你接受了我,我欣喜若狂,以為我們終于可以開始了,有人質疑祈兒暢兒的血統,我隻因他們是你所出,也愛若珍寶。”
想起兩個孩子,公孫郁的嘴角浮現了一絲淺淡若無的微笑,但是很快也消散了。
“回首我這一生,無才無德,千罪萬罪,愧對江山社稷,愧對宗廟先祖,唯獨對你,問心無愧。若說有缺憾,隻恨維之周歲宴時,你看見了獨自一人的白子豫,而同樣孤獨的我卻看見了你。”
單薄的身影蕭瑟,雨不知何時停了,當下靜得可怖,隻聽見淚滴落在地上的聲音,聲聲碎人心腸。
鐘姝喉嚨澀得發痛,她什麼也說不出口,她給不了回應。
這樣的靜默讓公孫郁的心更如死灰般暗淡,他長歎息道:“往事具已,是我無能,不能緩解你的悲傷,不能使你的心為我停留片刻。但祈兒暢兒是你的骨肉啊,姝妹,姝妹……”
他這般說又何異于淩遲自己呢?公孫郁的呼吸漸漸困難,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狀況了,真的很想最後牽上她的手,但這雙輕輕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姝妹,隻求你愛護好兩個孩子。我不再礙着你了……”
于是再聽不見他的聲音。
鐘姝接着倒下的人,先是靜默了片刻,而後反應過來,向來的淡漠被瓦解,她抑制不住哭出聲,“他們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這麼傻啊!”
隻有傻得像公孫郁這樣的人,才不理解她的苛責,全是因為兩個孩子亦是他的骨肉。隻是這樣傻的人已經離去了,她來不及說出的事實,永遠成為她一人的苦痛。
宋伯薨了。
明明才下過雨,夕陽卻又降下暖暖的光,将兩個人的身影籠罩。
為何,為何雨後的夕照如此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