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爐是培藥堂的财富。
私下裡為難折辱無人理會,真鬧出人命,便是衆管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被人從被窩裡匆匆叫醒的管事嬷嬷連鞋都來不及穿,赤腳踏着雪地一路風馳電掣奔到沈夢柳前。她來的不算晚,但冬季的涼風比她更快地卷走了沈夢柳身體的溫度。
沈夢柳僵硬地仰躺在地,胸口拳頭大的傷口已不再滲血,還因她身體一直處于潮濕狀态,裸/露的皮膚外凝結出一顆顆晶瑩的碎冰,與她被情/欲渲染成桃紅色的身軀形成絕對反差。
人已經死了。
屍體都僵了。
管事嬷嬷仍不死心,躬身上前先探沈夢柳的鼻息,再摸她頸間動脈,兩樣全都沒有反應後,她深吸一口氣:“從現在開始,封鎖整個培藥堂,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違令者就地處決!”又頓了頓:“去找姓白的,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給我挖出來!”
院落的熱鬧伴着沈夢柳身死的消息迅速傳播開。
在管事嬷嬷圍繞着沈夢柳的死發下無數命令時,宋酒一手捂住薛焉的嘴一手拽着她的胳膊,順着牆角一路将她拖回兩人住的地方。
走到一半的時候,薛焉已經不再反抗掙紮了,她直接失去所有生氣變成一灘軟爛的泥,踉跄地跟着宋酒前行,邊走邊掉眼淚。
憤怒在沉默中燃燒,從院落燒到兩人居住的房間。
站在門口時,薛焉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為自己出賣宋酒道歉。
宋酒一邊推開虛掩的房門,一邊回道:“那不是你的錯。”
想要救人的心沒有錯。
錯的是用沈夢柳逼迫薛焉出賣她的白管事。
錯的是培藥堂把無辜少女養成奴隸養成鼎爐的惡劣行徑。
上面把藥爐當成随用随抛棄的消耗品,下面的人怎可能會尊重這些壓根活不了幾年的藥爐。除卻不取元陰不傷性命外,那些管事可以打着管束的名義對這些少女做任何事,隻因她們被困在這方寸之間,有口難言,有冤無處伸。
沉默助長罪惡,當權利無法遏制,終會釀成苦果。
不是沈夢柳也會是另一個人。
沒有宋酒也會有另外的人被出賣。
與其指責彼此,不如找罪魁禍首報仇。
宋酒伸手一推,房門大開。
月光從兩人背後照入房間,把她們的影子扯得老長,長到足以覆蓋方凳上的人。
白管事睜大眼睛,見到薛焉後激動的嗚嗚嗚個不停。
薛焉以為白管事早就離開,沒想到他竟然被綁在方桌上。月光不算明亮,她還是能看到懸在白管事兩腿之間的匕首,震驚到忘記哭泣,用那雙被淚水泡腫的眼望着宋酒。
“他……”
薛焉不知該說什麼。
她恨白管事,恨不得立馬殺掉他。
但白管事是培藥堂的管事,在這一畝三分地裡比皇帝還皇帝。殺掉他容易,殺掉他後如何逃脫卻是怎麼想都難以實現的。
放了白管事?
薛焉狠狠搖頭,怎能便宜這個害死沈姐姐的畜生!
她尚在猶豫,宋酒已大步上前,伸手一抓,匕首飛入她掌心。
威脅消失,白管事瞬間暴起,身上繩索“砰”地一聲斷裂。
他來不及拿開嘴上被塞的布料,雙掌交錯,一前一後對着宋酒拍去。
淩厲的掌風猶如刀刃,薛焉被殃及,垂在臉頰的碎發被掌風揚起,臉頰如遭火燒,呈現出一片火辣辣的痛楚。
管事們能騎在衆藥爐身上作威作福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修煉過正經術法,對上藥爐就像手持兵器的壯漢對上手無寸鐵的稚子,戰鬥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薛焉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剛要沖上去替宋酒抵擋攻擊,就見到宋酒一個靈巧轉身,身姿猶如一縷清風,腰肢旋轉,手中匕首對準白管事的脖子就是一劃。
傷口不深,隻濺出幾滴鮮血,卻着實惹惱了白管事。
胖腫的臉上露出猙獰神色,白管事肥碩的身體在沖向牆壁之前急速回旋,掌心一推,力量掀起驚濤往宋酒身上狠狠拍下。
驚濤吹襲半路,被布滿鐵鏽的棍子擋住。
宋酒雙臂一沉,用完全不弱于白管事的力氣抵着掌風一路逼近,硬是把他逼退到牆角上。
砰——!
脊背砸在結實的牆壁,白管事面色驟變,眯成縫的眼終于開始正視這個失去修為的藥爐。
若說先前的失敗是機緣巧合,此刻的失敗隻有他技不如人一個理由。
可宋酒靈根殘破,丹田已毀,論修為比旁邊的薛焉還低,怎麼就打他跟打小孩似的,輕松躲避兇猛攻擊,幾招之下把他逼到如此境地。
這人究竟是什麼來曆?!
白管事呸地一聲吐出布團,沉聲質問:“你是何人,潛伏在這兒有什麼目的!”
飼養藥爐不單是門生意更是利益交換的砝碼。
眼紅培藥堂的勢力數不勝數,但因他們背靠殷家這顆大樹,生意才得以順利進行下去。見外部攻不破,那些勢力換了思路,或是遣派暗探或是以利益誘惑培藥堂的人,試圖找尋他們飼養控制藥爐的方法。
前不久,白管事還親眼看到大總管處置了吃裡扒外的叛徒。
那可比他對沈夢柳狠的多,不單活剝人皮,死後的神魂都被收集起來做成蠟燭日日灼燒。
白管事心思湧動,一瞬間想到許多事情,越發認定宋酒的出現就是一場陰謀。
“隻要你肯放了我,我保證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他态度驟變,從強硬變為示軟。
宋酒面色不變,冷聲道:“遺言。”
“啊?”白管事面露茫然。
“遺言。”宋酒再度強調。
“等等等等!”白管事慌忙說道:“我還有用!千萬别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