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鳥雀之聲悅耳,隔了很遠就見商弦羿倚着朱漆廊柱把玩鎏金胭脂盒。
那個一身素衣的質子恭敬地立于三步之外,此刻目光卻凝在正踏下石階的商芷身上。
她搖曳的裙擺掃過經年積灰的佛碑,驚起蟄伏的塵埃在光束中狂舞,恍若隔世。
“皇兄,這胭脂.……”商芷挑眉接過瓷盒,指尖故意掠過兄長腕間刀痕,“莫不是北狄可汗上個月進貢的'朱顔醉'?”
她旋開盒蓋時,異香驚飛檐下白鴿,恰露出盒底暗刻的西狄狼圖騰。
商弦羿淡然道:“不過是在秋獵時赢了騎射得來的。昨夜在軍帳裡對沈姑娘多有得罪,這胭脂全當賠禮。”
他刻意咬重“昨夜”二字,餘光瞥向殿門内那道修長的身影。
那個高處的身影微微一僵,隔了太遠看不清神色。
“殿下好意心領了。”沈纖雲退後半步,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玉镯随動作輕響。她自然嗅出這胭脂裡用的不是尋常花草,必得名貴非常。這樣重的禮,不是她一個罪臣之女,承受的起。
洛蕭然的親衛行禮後,站到商芷身側低聲道:“禀公主,玄武營十二名死士已削發。”
他側身讓出身後僧人,日光照亮那些"沙彌"耳後未愈的印記——正是玄武營暗衛獨有的狼頭刺青。
“倒是委屈幾位少都尉了。”商芷心生不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此事也确實難為他們了。
領頭的人,回話:“殿下不必挂懷,若為天下除此賊,吾等削首都不懼,何懼削發!”
洛蕭然從陰影中走出,肩角的铠甲與商芷的九鸾步搖撞出清越聲響。
他狀似無意地擋在商芷與江樓月之間,玄色大氅裹着松柏冷香:“削發算什麼?”劍柄挑起最近那個"僧人"的下巴,露出頸間猙獰刀疤:“去年除夕,他扮作舞姬混入北狄王帳時,連喉結都剜了。”
明鏡淡淡道,“此山雖然僻靜,未免人多耳雜,還請各位施主移步偏房。”
“大師放心,這裡都是本宮的心腹。”商芷流轉眼波落在恭敬站定的江樓月身上,“隻是為了找些能幹的人護大師周全。”
那雙藍色的眸子坦然無畏地對上美目傳來的惡意。
待商芷行至他身前時,江樓月擡手遞上一條禁步,“那日見殿下腰間的禁步斷了,恰巧從樓蘭帶來的東西中有個串子。”
她廣袖拂過台下巨大的鎏金香爐,火星濺上江樓月遞來的禁步——那串樓蘭月光石間,綴着一顆殷紅的明珠。
“質子殿下好手段。”商芷指尖碾過其中染那顆血色寶石,前世合卺夜江樓月腰間帶的也是這條禁步,“連母妃賞的珠串都敢拆了重串。”
江樓月藍瞳倒映着跳動的燭火,腕間鎖鍊在袈裟下發出細碎輕響:“公主明鑒,臣不過是将您當年遺落的珠子......”
“三年前就該扔了。”洛蕭然突然開口。
“啟程。”商芷将他遞過來的珠串擲入香爐,烈火轟然竄起。她扶住洛蕭然遞來的手臂登車,餘光瞥見江樓月徒手探入火中。月光石在他掌心融成血珠。
繡着蝶戲百花的轎簾,将所有人都遮了去。
心髒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商芷捂住胸口,擡手觸臉才察覺眼角未濕。
怎麼會這樣?她明明并不難過,還有抱負的快感,可又為何會落淚呢?
“殿下可是哪裡不舒服?”蘭煙關切問道。
商芷輕輕搖頭,眼角的淚卻不自覺跌落。
“殿下?”沈纖雲的指尖剛觸到她脈門便被攥住,“今日事,沈姑娘沒有怪我将你也算計其中吧?”
沈纖雲鄭重道,“吾知殿下之心,所以并不在乎細枝末節,若父親之事沉冤得雪,今生今世當牛做馬都無以報答。”
“倒不用你當牛做馬。”商芷輕笑道,“确還有一事要請沈姑娘相助。”
“殿下一言,纖雲必赴湯蹈火。”
“入宮後替我診治一人。”商芷松開攥着她的手,轉身望向窗外漸沉的日色。日光餘透過車窗,在她蒼白的側臉投下斑駁光影。“太醫院的人,我信不過。”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