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她下意識向前膝行兩步,就像七歲那年撒嬌讨要西域貢品時一樣。但随即僵在原地——她早已不是那個能肆意撲進父皇懷裡的小公主了。
“還愣在這裡做什麼?等着領罰嗎?”
幽暗的燭火中,商芷清晰聽見父皇最後那句幾不可聞的:“……傻孩子。”
當她踉跄着退出殿門時,忠貴公公提着宮燈追上來,往她手裡塞了個尚帶體溫的琺琅手爐:“陛下讓老奴給您的,說是……說是怕您糟蹋藥材。”老太監低頭細聲道,“殿下,鹹安宮的藥圃……今年又開滿了您最愛的綠萼梅。”
轎辇在青石小徑上輕輕搖晃,商芷倚着軟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琺琅手爐上的纏枝紋。
“殿下,您的手怎麼這樣涼?”玉露将狐裘往她肩上攏了攏,“要不要先去太醫署?”
“不必。”商芷搖頭,目光落在轎簾外飄搖的宮燈上。光影交錯間,她忽然想起江樓月手臂上的傷,到底也是為救她留下的,不知他上藥了沒有。
蘭煙捧着暖爐湊過來:“要奴婢說,那個樓蘭質子當真古怪。明明傷得那麼重,出去時居然在笑......”
“笑?”商芷猛地攥緊手爐。
“可不是!奴婢看得真真的,他身上流了那麼多血了還在笑。”蘭煙壓低聲音,“就像......就像獵戶瞧着掉進陷阱的狐狸似的。”
轎辇突然一晃,商芷的指甲幾乎掐進琺琅紋路裡。記憶如閃電劈開迷霧——廟會遇襲時精準的逃跑計劃,周凜突然出現的時機,甚至洛蕭然恰巧趕到的方位......所有碎片突然嚴絲合縫。
“停轎!”她聲音尖得自己都陌生。
玉露慌忙扶住她:“殿下?”
商芷胸口劇烈起伏。江樓月是故意的!是從被俘那刻起就在織網,還是從一開始的醉仙樓?
用苦肉計引入局,借她的手除掉左仆射,甚至算準了父皇對樓蘭的心結......所有人都成了他棋盤上的卒子。
“繼續走。”她強壓下顫抖,“去溫泉。”
溫泉宮建在後山腰的松林深處,白玉砌成的浴池終年氤氲着硫磺氣息。商芷褪下沾滿雨水和塵土的宮裝時,才發現自己手腕上有一圈淤青。
大抵是在花車的暗格裡留下的。
“這水怎麼比平日燙?”玉露試了試水溫,往池中撒了一把幹茉莉。
蘭煙正将熏籠裡的安神香點燃:“太醫說殿下受了驚,發發汗才好。”她突然驚呼,“呀!您腰上怎麼青了一大片?”
商芷低頭,果然看見腰側浮現出猙獰的淤痕。是廟會混亂時撞到的?還是......她突然想起被江樓月拽進懷裡時,對方指尖曾不動聲色地劃過這個位置。
“無礙。”她踏入池中,溫熱的水流立刻包裹上來。茉莉香裡混着一絲陌生的氣息,像是柏子的味道。
玉露用銀勺舀水淋在她肩頭:“奴婢剛才聽說,那個質子被關進冰窖了。這麼冷的天......”
“活該!”蘭煙擰幹帕子,“誰讓他算計到咱們殿下頭上。若沒有洛将軍及時趕到,殿下還不知道要被那老賊怎樣對付。”
水珠順着商芷的睫毛滾落。洛蕭然......她忽然意識到,連那位少年将軍的反應恐怕都在江樓月算計中。
蒸汽越來越濃,安神香的味道讓她眼皮發沉。朦胧中似乎聽見玉露說去取幹淨衣裳,蘭煙嘀咕着要添花瓣。她想要囑咐什麼,卻沉入了黑甜鄉。
有什麼冰涼的東西劃過鎖骨。
商芷猛地睜眼,發現原本齊胸的溫泉水不知何時漫到了下巴。
更可怕的是,三丈外的池邊,一個頭戴狼皮馬冠的陌生男子!
他把玩着一片茉莉花瓣,琥珀色的眸在霧氣中泛着妖異的光。
“公主殿下的警覺性。”他将花瓣碾碎在指尖,“實在是有待加強。”
商芷瞬間清醒,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不知何時,中衣廣袖被巧妙地在身後打了個結。她咬牙:“北狄蠻人,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