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江樓月臂上那道傷,能穿透樓蘭王室護身軟甲的,唯有玄鐵所鑄的箭矢。
商芷盯着商弦羿沾滿泥點的靴子,想起他這一路定是日夜兼程。“皇兄辛苦了。”
她遞過一方幹淨帕子,“膠東情況現在如何?”
商弦羿接過帕子擦了把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房屋十不存一,官倉放出來的糧食都長了黴斑。”他忽然壓低聲音,“最奇怪的是,地動才過兩天,就有人在裂谷搭起了工棚。”
洛蕭然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敲:“肅王這是要趁亂開采玄鐵礦。”
“未必是他。”商弦羿從袖中取出一塊礦石,“今早收到的消息,太子的人這幾日在将作監進進出出。”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商弦羿突然笑了:“有意思。我這兩位‘至親’,一個要錢,一個要鐵。”
“他們不是一路人。”洛蕭然指着地圖上一條細線,“太子的人走官道,肅王的人抄小路。兩撥人到現在都沒碰過面。”
商芷看着地圖上那條蜿蜒的黑線,想起前世洛蕭然曾因此次赈災而獲罪。而暗害他的……
“江樓月這個人。”她聲音很輕像自言自語,“信不得。”
“現在目的相同,他不會出賣我們。”商弦羿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至少,他比我們更想看到太子和肅王兩敗俱傷。”
房門被輕輕叩響,一個身着西域服飾的少女托着茶盤走了進來。她腰間銀鈴随着步伐叮咚作響,眼尾貼着一個由金箔剪成的月牙。
“諸位貴客久候了。”少女聲音清亮,手腕一翻,茶壺竟在指尖旋轉起來。琥珀色的茶湯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入杯中,一滴未灑。
洛蕭然立即正襟危坐,目光始終規規矩矩地落在茶杯上。商弦羿倒是饒有興緻地欣賞着,眼中帶着欣賞的笑意。
“好身手。”商弦羿贊道,随手抛去一枚銀錠。少女嫣然一笑,靈巧接住。
斟完茶少女微微欠身,将一張字條遞到商芷手中:“隔壁的公子說,這枚狼頭指環是贈給殿下的禮物。”
商芷接過指環,指腹撫過内側凹凸的紋路,是樓蘭王室的印記。她太熟悉這物件了,前世江樓月就是靠它調動潛伏在朝中的暗部,在宮變之夜掌控了大半個朝堂。
“他倒是舍得。”商芷在心裡冷笑,展開字條。紙上寥寥數字,筆鋒淩厲如舊:“茶已備好,靜候故人。”
洛蕭然略略掃過,“此人居心不良,若真有誠意就該移步。殿下單獨去怕是不妥,臣随您同去。”
“不必。”商芷将字條揉碎在掌心,“就在隔壁,有事我會摔杯。”她朝商弦羿使了個眼色,“皇兄知道的,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洛蕭然眉頭緊鎖,還想再勸。商芷已經走出房門,屋内唯餘她身上淡雅的清香。
隔間的門大開,她的腳步略微一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才踏進去。
今生她不會再被那個人的溫柔假象所騙。但若能借他之力助皇兄登上大位,這步險棋值得一搏。
江樓月正坐在窗邊的桌前斟茶,動作輕緩,氤氲茶香在空氣中四散開來。
這一幕太過熟悉。前世多少個夜晚,他就是這樣等她回來,那時她錯誤的以為,這就是一輩子了。
“殿下。”他将茶往前遞了遞,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商芷無意識地攥緊手中的繡帕。前世那些死去人的身影驟然浮現,玉露被亂箭射穿的身體,蘭煙毫無生氣地懸在城牆上,還有皇兄……
她猛地閉了閉眼,試圖驅散這些畫面。
“質子好雅興。”她的聲音比想象中更冷,“這指環是什麼意思?”
江樓月的笑僵了一瞬,他放下手中茶盞,“殿下知道的,我向來言出必行。”
“是嗎?”商芷冷笑,“那質子可還記得,曾說過若你繼承樓蘭王位,則永不犯我大宏疆土?”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窗外的風鈴叮當作響,像是某種無言的嘲諷。
江樓月悠然起身,商芷毫無懼意地直視他的雙眸,可還是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殿下在怕什麼?”他輕聲問,聲音裡帶着她從未聽過的柔軟,“若我真要做什麼,何必等到現在?”
“我要名單。”她直截了當,“所有潛伏在宏朝暗部的名單。”
“殿下方才在席間認下這個,是因喜歡洛蕭然?”他修長的指間攥着個淺綠色的荷包,“哪怕被人誤解,也要護他?”
她聲音平靜,“洛将軍不該被牽扯進來,尤其是,不該被你這樣的人算計。”
“我這樣的人?”修長的手指慢慢收緊,荷包在他掌心皺成一團,“那他洛蕭然又是什麼樣的人?”
“洛将軍清風霁月,不像……”她還未将後半句說完,就看到眼前人藍眸裡的光忽而消散,寂如落星。
“清風霁月。”他停在她身前,俯首看她,冷笑着重複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