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煙剛要上前,卻被商芷微擡的手指釘在原地。公主指尖輕敲案幾,發出清脆的聲響:“質子請起。”
她聲音清冷,如同秋日寒潭“中原有規矩,男女不同席。若質子不識得回去的路,王妃娘娘自會派人相送。”
她目光掃過江樓月腰間蹀躞帶,那裡本該挂着樓蘭使臣這次出訪送的信物,可現在隻有一串銀鈴。
她還在暗中探查肅王府同樓蘭暗中往來之事,這厮怎的在女席上當起了樂師?是想擾亂視聽,還是……想讓手下人趁機毀滅證據?
席間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貴女們用團扇半掩着唇,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不是說六公主癡戀質子麼?怎的這般冷淡?”禮部侍郎之女将聲音壓的極低。
工部尚書千金用描金團扇輕點朱唇,目光在江樓月身上流連:“你瞧質子那模樣……分明是他糾纏不休。方才彈琴時那眼神,恨不得将公主生吞活剝了去。”
趙念安接話,“縣主慧眼,果然坊間傳言有失偏頗,分明就是那質子蓄意勾引殿下在先。”
江樓月忽然掩唇輕咳,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他雖帶了樓蘭額飾,身上卻刻意着了漢家衣裳。那月白色廣袖長衫繡着暗紋竹葉,随着他這一咳,衣袂随風輕晃,宛如谪仙臨世。
“質子可是不适?”肅王妃見狀連忙擡手示意,立即有侍女捧着鎏金茶盤上前。
“多謝王妃。”修長的手指堪堪觸及茶盞,卻突然手腕一顫。
那青瓷茶盞“啪”地一聲跌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潑灑在他月白色的衣袖上,瞬間浸透輕薄的衣料,隐約可見其下肌理分明的臂膀。
“奴婢該死!”奉茶嬷嬷吓得撲通跪地,額頭抵在青石闆上瑟瑟發抖。
肅王妃正要發作,卻見江樓月已先一步扶起嬷嬷:“是在下手臂舊傷發作,與嬷嬷無關。”說着,他故意将濕透的袖口緩緩挽起,露出那道猙獰的箭傷。
這是日前在伽藍寺逃脫追捕時,穿透他小臂的箭矢所留,傷口雖已縫合卻仍未痊愈,在冷白如玉的肌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細看之下,傷口周圍還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顯然是餘毒未清。
商芷按着荷包的手微微發抖。這厮分明是在衆人面前演苦肉計!可偏偏他蒼白的面色、猙獰的傷痕做不得假。更可氣的是,她竟真的心尖一顫。
席間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幾位年少的貴女已經紅了眼眶,年長的夫人們也紛紛搖頭歎息。
“天呐……”宋攸凝用帕子掩住嘴,“這麼重的傷,方才彈琴時得多疼……”
“聽說那箭上淬了劇毒,”另一位貴女小聲接話,“質子昏迷了整整三日,太醫都說兇險萬分……”
“這般深情,難怪公主求陛下賜婚。”
商栖死死攥着錦帕,指節泛白。她突然起身:“質子殿下傷重未愈,還是回去好好歇息……”
“姐姐。”商芷冷聲打斷,目光掠過江樓月小臂時,心尖莫名一顫。前世她曾在江樓月書房暗格中見過這個荷包,與商栖的香囊并排而放。她更是聽人說過,商栖常與江樓月在伽藍寺私會。
隻是不知何故……樓蘭鐵騎破城之後,江樓月未将商栖劫掠回王庭,而是将她扔給部下淩辱。
“蘭煙。”商芷突然開口,“把荷包還給質子。”
“殿下。”江樓月忽然用樓蘭古語輕聲道,“與子攜手,歲月無憂。”那語調溫柔得近乎哀求,“殿下,别趕臣走……”
商芷心頭劇震,茶盞裡的倒影碎成粼粼波光。她猛地擡眸,猝不及防跌進他眼底那片暗藍色的深淵。
那雙眼眸裡翻湧的情緒太過熟悉,恍若隔世。
不,就是隔世!她幡然醒悟,這根本不是在試探,是穿透前塵歲月的,一場精心設計的重逢。
前世此時的她,除卻“江樓月”三字外,對樓蘭古語一竅不通。而他此刻用的,正是前世将她困在樓蘭王庭後,他夜夜纏綿時對她說的那句情話。
茶盞在指尖輕顫,濺出幾滴琥珀色的茶水。他眼底的笑意愈發深邃,像是看透了什麼天機。之前的猜想瞬間得到印證,眼前這人,也得了“大夢先覺”的機緣。
“叔母。”商芷故作鎮定地起身,卻不慎将岸上的酒盞碰倒,淺青色的液體在裙擺上暈開一片暗痕,“侄女衣裳髒了,先去更衣。”
肅王妃微笑颔首,“去吧。”
商芷行禮告退。
江樓月望着商芷匆匆離去的背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質子殿下這傷……”肅王妃蹙眉欲言又止。
“不妨事。”他聲音輕得似羽毛拂過,“比起廟會那夜,這算什麼?”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商栖,後者臉色霎時慘白。
待商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江樓月才行禮,“王妃容禀,在下也該去換藥了。”
離席轉過回廊,玉露立即從袖中抽出一張對折的桑皮紙:“殿下,洛将軍吩咐,需得您離席後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