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如初口中的外祖母,正是定國公的夫人——元氏。自打多年前痛失愛女後,就大病了一場,在夫婿同兒孫的陪伴下,尚未徹底走出悲傷,就又眼看着兒子在自己跟前斷氣,又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或許,是一時未能經住打擊,轉眼便瘋了去。
這些年來,元氏更是少有清醒,以至于如今由人扶着走進内堂落座後,仍然是一副癡癡的樣子,眨眼間,眼底無光,死氣沉沉。
如此一來,此番墨如初跪下敬茶,對比一臉慈祥接過轉而喝下的定國公,元氏這邊則更像是走一個過場。
起身時,也不知自己的手心是在哪裡蹭到了些黑灰,墨如初原還沒有發現,是順着座上之人那直勾勾盯來的視線才注意到。
正欲攏起手心,待到離開後再行處理,不想,座上原本毫無反應的那人卻突然有了動靜,一個起身,抓過她的手,掌心朝上,也沒有拿帕子,隻是一個勁兒地用拇腹給她擦拭着,“柔兒不怕,娘給你擦幹淨,擦幹淨就沒事了。”
在場的三人不約而同變了臉色,一時間,無人上前,也沒有人有動作。
雖有些被吓到,但墨如初并沒有往後退,更沒有徑直将手抽離,低眉看着眼前狀似瘋癫的老婦,反而很快明白了過來,若傳言非虛,當年孫後乃是葬身火海,屍身想必……
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後,定國公亦起身上前,張手将妻子的雙手慢緩帶下,“晴欣,你認清楚了,這不是我們的以柔,你這樣會吓着孩子們的。”
被打斷動作的元氏愣愣然回頭看向定國公時,是滿臉的陌生,眯起眼,腦袋左搖右擺認了許久,也沒見露出半點熟稔之态。
見狀,多年來早已不指望妻子能清醒認出他來的定國公低頭暗歎一聲,便欲帶着人重新落座。
卻不想,元氏忽地眼皮一顫,似是終于認出了眼前人,狠狠跌退一步之餘,半晌說不出話來,擡手指尖顫動,“……你滾,我不要看到你,你滾!”
耳聽着那凄厲的嗓音,定國公也像是被牽起了某一段回憶,面色陡然一僵後,又化為深重的自責與悲怆。
塵滿面,鬓如霜,說的,便是眼前僵持不下的兩人。
回眸望向自方才起就一直立在自己身後的那人,墨如初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反倒是魏令鈞安撫性地對着她牽了牽嘴角。
最後,還是孫自白先作出了反應,不慌不忙地上前兩步将人攙住,“祖母想必是累了,來,孫兒陪您回去。”
元氏多少還是認得自己這個孫兒的,遂不再吵鬧,轉而在孫自白的攙扶下呆呆向外走去,隻是這嘴裡,尚有一聲沒一聲地兀自喃喃着,“都沒了……我的兩個孩子……都沒了……”
孫自白扯了扯嘴角,“祖母,這不是還有孫兒嗎,來,小心腳下。”
雙雙回過身的墨如初同魏令鈞眼看着人走遠,再等到他們回眸望向留在原地的定國公時,其人已然背過身去,低垂着頭,微顫的手按在桌角,脊背更是隐隐顫動着。而這,也是這位年過六旬的老者給自己留的最後一絲體面,不至于當着小輩的面淚灑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