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舫雙手抱臂,渾身上下透着欠揍的漫不經心,晃悠着來到天井邊。他往石欄杆上一靠,擡起下巴朝溫嶼點了點,傲慢地示意她開口。
溫嶼呵呵,将賬本遞到他面前,徑直道:“你從賬上支取了三百兩銀子走,銀子呢?”
荀舫瞥了眼賬本,慢慢伸手接去翻看,隻随意掃了幾眼,将賬本還了回來,答得很是幹脆利落:“不知。”
溫嶼一瞬不瞬盯盯着荀舫,他坦然迎着她的視線,面不改色道:“我沒錢。”
荀舫并沒撒謊,他真不知道。
困在這具孱弱無用的身體裡,吃穿用度連他以前的仆從下人都不如,還要被這個女人呼來喝去幹活。
他能活着,是她有句話,說得頗有幾分道理。
活着尋找機會。
他确定這是場漫長的噩夢,他要留着精力,尋找回去的路。
無論是這具身子所謂的親人,還是妻子,他都不在乎,他們皆是夢中的過客。
身子一直病着,在窮極無聊的日子裡,隻有她在。
她看上去文文靜靜,平時基本不說話,荀舫很滿意。
不過,令荀舫意外的是,她并不安生,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登峰造極,還野心勃勃想要做買賣。
就憑着她藏來藏去,癟癟的荷包裡那點錢,荀舫認為她簡直比他還要瘋癫。
荀舫蹙眉,原身混賬無用,父親還是舉人。哪怕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她的舉人爹對她頗為寵愛,她若不答應,舉人爹也不會強迫。
看她這幾天的行動舉止,她頗有幾分聰明沉着,為何就看上了原身?
莫非,她與他一樣,并非原來的她?
荀舫斂下眼眸,狀若無意問道:“你來自何方?”
溫嶼很警覺,她頓了下,手随意一指:“那裡。”
“那裡?”荀舫順着她的手勢看去,旋即笑了。
一聽便知,她在胡說八道。
荀舫并不在意,嗤笑一聲,“天邊啊,那般高,看來,腦子被摔壞了。”
隻要他不再追問,溫嶼也沒空與他胡扯,正色道:“你要記住,巧繡坊是因着你入不敷出,你欠了我一大筆債。以後,你要端正态度,别亂發纨绔脾氣,尤其是對繡娘們要和顔悅色,老實做事還錢。”
對溫嶼的要求,荀舫自發掠過,好奇地道:“那幾個繡娘一看就身在曹營心在漢,不忠不義之人,你還留着她們作甚?”
溫嶼道:“忠義是奴仆,朝臣的事,别亂擺出主子的嘴臉。繡娘靠着自己的手藝吃飯,手藝人不好找。若無繡娘,開什麼繡坊。平頭百姓,隻在商言商。”
荀舫意外揚眉,沉默着沒做聲。
溫嶼看他油鹽不進,眼下也不是時機,瞥了他一眼,轉身朝外走去。
荀舫自發跟在了後面,溫嶼經過穿堂,來到前面的鋪子,第一次打開繡坊的大門。
門外的巷子裡,偶爾經過行人車馬。有人看到繡坊的門開了,回頭看一眼,又走了過去。
溫嶼走出大門,頭也不回交代道:“鎖門。”
荀舫拿了櫃台上的鎖,将大門鎖好,拿着鎖匙跟在溫嶼身後。
上次前來,溫嶼沒空細看。這次她要了解鄰裡街坊鋪子的買賣,摸清周邊的市場行情。
原來巧繡坊能賺錢,她接手之後,照理說也能賺。但她不敢打包票誇海口,畢竟她現在手上隻有九兩五錢的本。
重新開張的買賣,隻能賺,決不能賠!
翠柳巷不大不小,大多都是前鋪後院的格局。巷子對面是别家鋪子的後院,有兩間分茶鋪與茶樓的後院比較熱鬧,有車馬在角門前停下,客人從這裡進去。
沿着巧繡坊這邊的幾間鋪子,最近的是錦布莊。布莊店堂與巧繡坊一樣三開間大小,店内沒有客人,溫嶼進去時,東家黃福正站在櫃台後,對着幾匹布唉聲歎氣,與夥計說着什麼。
黃福聽到動靜,以為來了客人,臉上馬上堆滿笑看過來。看到是進門的是溫嶼,他怔愣了下,朝立在門外的荀舫看了眼,道:“原來是溫娘子。”
溫嶼颔首招呼,笑着道:“前些天荀氏來砸店,幸得各位幫忙,這些天我身子不好,今朝方稍許好轉,來給黃東家道聲感謝,多謝黃東家仗義相幫。”
“我與溫舉人相識多年,跟高老也多年的好友,都是鄰裡街坊,舉手之勞罷了。”
黃福忙擺手道無妨,說完,他略微沉吟,問道:“聽老高說,他已經不在繡坊做事。溫娘子以後的繡坊,可還打算做下去?”
聽黃福的意思,他應當從高掌櫃處,對巧繡坊如今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
溫嶼委婉地道:“巧繡坊是阿爹留給我的嫁妝,打算是打算,就是難呐,我還沒考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