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聽到這個消息也放佛被雷劈了一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然而她一向最怕這個嫡母,見謝濂開了口才敢在旁連連點頭附和,眼中滿是急切和不安。
謝老夫人心中長歎了口氣,看着眼前這兩個傻子,心裡在想什麼全刻在了臉上,她都不用再試探,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這個庶子原是謝老太爺在外惹出來的風流債。
那年她已年近四十,年華不再了。
對于這件事她雖然膈應,可謝老太爺卻也隻是将孩子抱了回來。
說是這孩子早産,生出來就跟小貓似的,體弱多病,得精心養着,不然怕活不長。
據說他的母親是個寡婦,家中還有好幾個孩子。
生下謝濂後,謝老太爺給了她一筆錢,她就帶着孩子離開了太康縣,謝老夫人也從未見過她。
所以謝濂是自小養在謝老夫人房裡的,然而他并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她平日裡也隻是吩咐仆婦多加照看,并未費什麼心思。
謝濂資質平平,讀書經商都沒有天賦。
長大了也沒見他有什麼大出息,整日隻知道吃喝玩樂,勝在品行端正。
而他自小也知道尊敬她這個母親,分家那時候她把他分到了巷尾去,家産也分得比他的哥哥們少,他都沒有怨言。
她給他說了個小門戶家的老婆,他也歡歡喜喜的。
可他自小體弱,夫妻倆好些年都沒能懷上孩子。
二人去看大夫都說是謝濂的問題,他還覺得對不起柳氏。
後來柳氏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卻把柳氏折騰得生産時也差點沒了命,二人以後也隻能守着一個女兒過日子了。
謝老夫人本想着再過兩年,回族裡給他挑個健康點的小子過繼,好歹母子一場,她總不能看他日後死了也沒人摔盆。
“是我對不住你,淵哥兒如今這個樣子,就算送回鄉下去,日後也不知會怎樣,就放在你那養着吧,他長大後你也有個人養老,你大哥一家也記你的好,我不會虧待你,日後豐台街那間鋪子給淵哥兒,鄉下那兩個莊子就留給雲姐兒做嫁妝吧。”謝老夫人看着二人道。
謝濂和柳氏聽到這話又是一驚,豐台街的鋪子已開幾十年了,謝家的口碑在那,他們日後便是什麼都不用做躺着也能賺錢。
他們分家時其實沒分到什麼家産,除了幾個鋪子,一間城外的客棧,就隻有兩百畝水田和幾處林子
加上謝濂不是做生意的料,夫妻倆有時私下裡也在為女兒今後的嫁妝發愁呢。
如今有了這份産業,他們好好攢幾年,女兒的嫁妝也豐厚不少。
還有鄉下兩個莊子的陪嫁,就算招婿,也不至于兜裡翻不出錢,隻能招些麻麻賴賴的回來。
謝濂和柳氏對視了一眼,彼此在雙方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動搖。
可是謝濂想了想,又覺得不安,總覺得這錢拿着燙手,他問道:“母親,您是打算等日後淵哥兒好轉了,再送回集英那兒去嗎?”
謝老夫人擰起眉看向謝濂,對這個腦子簡單,卻總喜歡猜測她的兒子有些頭疼:“既然過繼了,怎麼還會回來,你當是買菜不成?放心吧,淵哥兒自小聰明,過繼過去,他長大了自然會孝順你們。”
謝濂還想說些什麼,可一觸及謝老夫人的目光,他又發怵了。
柳氏雖然也眼饞那份錢,可是她更不想有一個會發瘋的兒子。
她的雲姐兒還不到三歲呢,要是謝淵也推她一把,她上哪兒哭去,她這輩子也就這一個孩子了呀。
看丈夫不再說話,柳氏更急了,帶着不知從哪尋來的勇氣開口道:“母親,可是淵哥兒的瘋病多吓人啊,我們家雲姐兒......”
“住口,什麼瘋病不瘋病的,你從哪聽來的這些謠言,别讓我知道是哪個亂嚼舌根的敗壞淵哥兒的名聲,你看我收不收拾他!”
謝老夫人厲聲道:“淵哥兒不過是壞了條腿傷心罷了,時日久了他自然也就接受了,小孩子脾氣不好,兄弟姐妹間有磕碰也正常,不正需要你們做父母的好好教導!”
柳氏被罵得往謝濂身後一縮,心道我哪裡說錯了。
不僅是這家裡,連外邊的人都知道呢。
可她哪敢再開口,隻能委屈地抹了把眼淚。
謝老夫人盯着柳氏道:“淵哥兒他雖身有殘疾,日後估計也無法科考進學,可淵哥兒腦子聰明,你們将他好好撫養長大,将來打理家中産業未必不是個好幫手,這不比從鄉下帶個笨小子回來強多了?”
聞言至此,謝濂知道母親已經下定決心,如今不過是通知他們一聲而已。
他心中苦笑,當初分家他沒得什麼好處,如今不僅白得一個兒子,還給了份豐厚的家産,說起來還賺了。
“兒子知道了,勞累母親為兒子打算,兒子日後定将淵哥兒視如己出。”謝濂道。
“老爺.....”柳氏急得臉都紅了,卻隻敢拉一拉謝濂的袖子,謝濂安撫地拍拍她的手。
謝老夫人隻當看不見他們的小動作,點點頭道:“你知道我的苦心就好,隻有家中和睦,家族才能走得長遠。”
她頓了頓,又安慰道:“濂兒,你大哥一家總會記得你的好的。”
謝濂應下,謝老夫人随即跟他們商量起了謝淵過繼的程序事宜。
告知族老,宴請賓客,這些都要先要有個章程,半日過去,二人同謝老夫人用了午飯,這才告别。
回家了路上,柳氏隻覺得天都塌了,可婆婆認定的事就沒有改變的可能。
她神色恹恹,無精打采,直到回家進了房關上門,又把丫鬟婆子都攆了出去,謝濂這才開始寬慰她。
“如今集英中舉,家中已不同往日身份了,若後面考中進士,咱們謝家就真的徹底擺脫這商戶的身份了。”
柳氏腦子簡單,她搞不懂這跟自家有什麼關系,反正他們都分家了。
謝濂隻能細細跟她講:“集英沒考上秀才前,咱們家光是打點縣裡的官老爺們都要花費多少銀子?一年年這麼下來,咱們家累死累活,倒全孝敬給他們了,你看二姐她們嫁妝多又如何,那些正經人家誰會跟咱們商戶結親,不也隻嫁了個鄉下漢子。”
“可集英考中秀才後,不僅娶了大名鼎鼎的南陽蕭氏家的女兒,雖然是旁支吧,可她爹如今可是正經的官身,蕭氏一族枝葉繁茂,手底下露一點都夠咱們用的了,如今咱們家也算是攀上了蕭氏這顆大樹,等雲姐兒長大了,說不定也能給她說個正經的讀書人呢。”
柳氏聽到這心中一樂:“說讀書人?你想什麼好事呢。”
謝濂繼續道:“這有什麼不行,隻要集英還是蕭氏的女婿,他們總會幫襯着把他扶起來,哪怕日後集英考不上進士,可是他如今已是舉人,要是他嶽家那邊給活動活動,做個主簿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咱們謝家走出去,也是官宦人家了,給雲姐兒說個讀書人算什麼難事。而且淵哥兒日後養在咱們家裡,集英看在這一層上,也會幫雲姐兒一把的。”
柳氏聽到這裡,心中不安消散了大半,可她還是不明白:“可幹嘛過繼給咱們家,這輩分不亂套了?老太太舍不得将他送回鄉下,家裡這麼大地方,随便分個院子給他養着不行麼?”
謝濂想到那世家出身的侄媳婦蕭氏,而自己雖然腦子沒有大哥他們好使,但因庶出的身份也從小被嫡母忽視防備,他猜想這裡邊也許有謝老夫人的考量。
或許,她是要給蕭氏一個承諾,蕭蘭娘可以讓他們通過自己攀上蕭氏,可她的兒子必須是謝家的繼承人,而不是那個妾室的孩子。
謝濂還不知道自己糊塗一世,這回竟誤打誤撞,給他窺到了其中一絲真相。
可是知道又如何,就算謝淵是被放棄的棋子,他謝濂連棋盤都上不去,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既然無法改變,那就接受。
樂觀是謝濂最大的優點,不過是多養個孩子,他們家也不缺這口飯吃。
謝濂不想妻子對謝淵太過排斥,并沒有将自己的猜測告訴她,隻是安慰道:“到底是集英的孩子,從前母親和大嫂她們多喜歡淵哥兒啊,哪裡舍得就這麼送回鄉下去。淵哥兒那孩子你以前不也誇他聰明伶俐,惹人疼愛嘛。我與集英雖輩分不同,但年紀相仿,這輩也沒有合适的孩子啊……”
柳氏聽着隻覺得婆母偏心,好事沒他們四房,過繼也把他們不要的塞到自己家來。
再想又覺得大房心狠,當初對謝淵還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現在說不要就不要。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他現在可不是當初那樣了,不僅脾氣古怪,還是個瘸子,他再聰明又怎樣,而且、而且他要是傷了咱們雲姐兒怎麼辦!”柳氏不放心。
“那……就讓他去住後院小樓吧,他如今行動不便,咱們看着點雲姐兒就好了,不過你日後可别當着淵哥兒的面說他瘸子瘸子的,這樣多傷孩子的心。”
“你當我傻啊?不過......你說集英也夠狠的,那可是他親兒子,竟把腿生生打斷了!”
謝濂也覺得唏噓,雖然大房的人都說是不小心的,可他還是覺得後背發寒,他的雲姐兒破點皮他都覺得心痛呢。
夫妻二人湊在房裡說了大半日,柳氏依舊如臨大敵,可不管她如何頭疼,過繼一事已成定局.
半個月後,謝淵就在族老的見證下立下文書,又在官府中備案,成了謝家四房謝濂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