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初逃難來太康時,因為來得早些,那時候太康城門雖還沒有關閉,可她因為流民的身份也不能進城去,為了活下去,楊春娘隻好将自已賣給了城中低價來城外采買的人牙子。
對于做奴婢,她不安也惶恐過,好在主人家厚道,她能吃飽穿暖,也有了栖身之地,已經滿足。
“你如今年紀還小,不知道外面的日子也艱難,能在謝家這兒安安穩穩地呆着,其實比在外面讨生活要輕松得多。可做奴婢始終不是個好歸宿,等你再長大些,媽媽定會托人給你尋個好人家,到時候再求夫人給你放籍出去,這日子就有盼頭了。”
楊春娘嘴邊噙着笑,目光裡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楊桃聞言撇撇嘴:“我才不找什麼人家,我要跟媽媽在一起。”
楊春娘隻當她是小兒玩笑話,并不當真,隻是囑咐她莫要再如此心急,在外邊忙忙碌碌再把自己給累壞了。謝濂和柳氏并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她們老老實實地,日後必能順利離開。
因感激謝淵救了楊桃,又愧疚他因此惹來非議,楊春娘能做的有限,隻暗暗決定日後要更盡心照顧他。
今日天沒亮,楊春娘便急匆匆趕去了集市買回鮮魚,再費好大番功夫做了謝淵喜歡的魚丸,誰知天都快大亮了,謝淵的屋子還沒有任何動靜。
楊春娘手下還揉着面,時不時看向謝淵屋子方向疑惑:“少爺今日怎麼起晚了?平日裡早該出來了呀......”
謝淵醒來的時辰幾年如一日地準時。
每天楊春娘要趕早去集市時,他就會早早起身,先去院子裡打一套拳腳,再将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因他不喜歡别人近身伺候,楊春娘除了偶爾給他端盆水,其他根本不用操心。
楊桃用冷水洗漱完瞬間清醒了,隻是臉也被冰得泛紅。
她穿好衣服紮好頭發,又變回了平日裡灰撲撲的小厮模樣,見楊春娘正忙着,楊桃自告奮勇:“我去看看。”
經過昨日的談話,楊桃有意将兩人的距離再拉遠些,若是平時她早大大咧咧弄出點動靜将人喊醒了。
可當楊桃來到謝淵房門前,她卻開始猶豫這一大早進他房間是不是不太好……
楊桃一臉躊躇,擡手在房門上敲了敲道:“少爺,你醒了嗎?”
“再不起上學該晚了……”
楊桃側臉貼在門闆上,沒聽到動靜,她又敲了好幾下門。
怎麼不應呢?
人不在嗎?
這一大早,還下着雨呢,他能去哪兒?
楊桃又貼近門闆,這回她将上半身的力量都撐了上去。然而就在她屏住呼吸,正要凝神靜聽時,木門卻因不堪重負“吱呀”一聲,緩緩向内敞開。
楊桃重心瞬間失衡,整個人向前撲去,好在她及時腰腹發力穩住重心,這才沒摔倒在地。
怎麼門沒關嚴?
楊桃一臉疑惑,擡頭的瞬間,她視線直愣愣地落在床邊坐着的人身上。
外面陰雨綿綿,屋内一片昏暗。
謝淵坐在床沿,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他半張臉藏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神情,然而從四周的死寂,楊桃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常。
她怔了一瞬,遲疑上前兩步:“你……你起來了?怎麼呆坐着?”
想起今日的天氣,楊桃恍然大悟,她面露擔憂:“可是腿不舒服?很疼嗎?”
楊桃熟門熟路地找到了火折子将蠟燭點亮,屋内的陰暗瞬間被驅散,坐在床沿的謝淵也好似被鍍上了一層活人氣息。
楊桃走近他,着急忙慌想伸手去查看,卻又想起這樣不妥,于是将手縮回。
“是膝蓋嗎?還是舊傷的地方?”
随着楊桃走近,謝淵能清晰聞到她身上的氣息。
不是花香果香或制成的熏香,而是混着一股清新水氣,仿若清晨露珠,葉片積雪般,時常讓他感到生機與平靜。
謝淵掀起半垂的眼眸看向楊桃。
那雙漆黑漂亮得仿佛落着永恒不滅的星光般的眼睛,此時卻空洞得如同幹涸的深井,遍布着眼眶的血絲更是令人心悸。
這樣落寞的謝淵,仿佛又變回了楊桃初見他時黯淡消沉的模樣,然而唯一不同的是,此時這雙看向她的眼睛裡,卻有着濃得化不開的痛澀。
楊桃愣怔着開口:“你......很疼嗎?”
......
嗯,很疼。
謝淵阖上眼,仿佛這樣就能将心口的絞痛無視。
過去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為何她總是忙忙碌碌,即便有時累得都說不出話來,也不願意停下。
原來是她早就在計劃着,要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