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陸小鳳又到了戲園。
葉染正在指導學徒們唱功、有些脫不開身:
“對,你這裡要柔下去,再低些,再低些……哎對了!就是這樣……”
見他來了,青年歉意一笑、道了句陸兄稍等,轉頭又對上那一雙雙朝氣勃勃的眼睛。
殊不知在陸小鳳看來,眼前青年已經和昨天見到的高深莫測大不相同——,
此時葉染那雙清癯俊朗的眉眼全然舒展開來,每聽到學生唱好一段目中便又添上幾分光華,讓人移不開眼去。
半晌還是葉染過意不去,偏過頭差人為他上茶。
“不用,你忙你的。”
陸小鳳摸摸小胡子,沖葉染擺擺手。
葉染笑了笑,也不糾結,“每日清晨最是長功的時候,這點戲子倒也與江湖人無甚區别。”
說完又投入了早間繁忙的梨園習練中去。
一時間庭院裡除了咿咿呀呀的人聲,竟兀地靜谧下來——,
幾隻黃鹂落在院中一顆大槐樹的枝桠上,歪着頭觀瞧,而向來風風火火的陸小鳳凰竟耐下了性子,真在旁邊安安靜靜聽起戲來。
半晌過去,葉染反倒覺得稀罕了。
他當然知道私下的習練和台上的唱腔不同——,既沒千錘百煉的圓滑、有些字句也算不上好聽,一遍遍的唱詞翻來覆去更是枯燥至極。
往往同一段,同一句話,或者一句話中的某一個字,都要反反複複雕琢上百八十遍。
雖說葉染早已習慣,可就他所知陸小鳳卻是位快言快語的江湖人,
“陸兄要是着急,可先去裡面稍坐,不用在這兒幹等。”
他是這麼想的,也這麼說出了口來。
誰知,
“你到底怎麼受得了的?”
陸小鳳四條眉毛全皺在了一起,呲着牙吐槽:
“光我聽了這一小會兒都覺自己要倒背如流,再沾不得半點兒字句。但我瞧你一遍又一遍、貌似頗為樂在其中啊!”
他以一種不知是敬佩還是變态的複雜目光望來。
葉染:……想罵人就直說
葉染擡頭看了眼天色、拍拍最後一個學徒的肩膀:“今天就到這裡吧,指出來那些記得多練練,你做得很好。”
“是!”
被誇的學子頓時腳底像踩了棉花,漲紅了臉輕飄飄地橫移了出去。
葉染覺得好笑,一旁的陸小鳳卻大大松了口氣,忙擡腳走上前來:
“看來葉公子還是個好老師。”
“陸兄謬贊,無非多些耐心而已。”
他敲了敲手裡的折扇,笑問:“陸大俠一早就來找我,是對此行已經有了計較?”
陸小鳳點頭:“這是自然,不知今日葉公子能否陪我去城北‘雲間寺’走上一趟?”
雲間寺?倒與他所查一緻。
葉染點點頭,“自無不可。”
他們說着踏出了院門,馬車已經在等。
葉染腳步不停,徑直登上馬車。
車夫見他們來了,瞥了二人一眼便筆直地看向前方,也不用招呼,就徑自駕駛馬車跑起來,朝向的正是雲間寺的方向。
陸小鳳:???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兩撇小胡子,面色頗為古怪。
“怎麼了?”葉染彎了彎唇角。
陸小鳳搖搖頭,眼珠子卻在車駕與車夫間亂瞟。
的确,
葉染剛剛一沒傳喚、二沒吩咐——這車架是怎麼停在這兒的?又怎麼知道他們要去雲間寺?
葉染欣賞了一會兒陸小鳳糾結的表情,壞心眼地決定不做解釋,任由這位大偵探心裡貓抓去。
一路上,陸小鳳為葉染簡單介紹了一下他攤上的麻煩事,并将昨夜兩人道别後他的調查進展也詳細說了:
“昨晚我一出戲園就去找了我那損友‘神偷司空摘星’幫忙一起去探了探極樂樓。”
“這極樂樓就是流通出假銀票的地方,是一座黃|賭|毒乃至黑市五毒俱全的銷金窟,頗有些神秘。”
葉染挑眉:“哦?怎麼說?”
陸小鳳大手一揮:“據傳根本沒人知道極樂樓的真正所在,所有進去的人都是坐着城外五步墳裡的棺材擡進去的。”
葉染:“你昨夜就進了棺材。”
陸小鳳點頭:“不錯,我昨夜就進了棺材。”
“如何?”
陸小鳳眨眨眼:“自是頗黑,還有些颠簸。”
葉染失笑:“我說的是那銷金窟調查得如何!”
陸小鳳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一串佛珠手串,
“你可知這佛珠是誰的?”
葉染搖頭。
陸小鳳一揚腦袋得意一笑:“正是本已死去的朱停師兄——嶽青。”
他解釋:“這嶽青是唯二能仿造銀票模闆的能工巧匠,而我觀這佛珠制式就出自附近雲間寺中,正巧、嶽青的牌位也在那兒。”
陸小鳳一大串重磅消息砸出,暗自屏息兩秒,等着人驚詫或是贊歎,最起碼也要露出些異色。
然而葉染靜靜聽完這一系列曲折離奇之事,面上卻絲毫未變,仍就那副平靜溫和的模樣,仿佛天大的事也不會令他的眉毛皺上一皺。
半晌,
“這案子真查下去恐怕牽扯甚多,自古豪富與官府也向來脫不開關系。”
青年雖是這麼說,卻沒有半分勸人退卻的意思,隻是微微一笑,一針見血指出:“據我所知這邊兒的禁賭令可比其餘州府還要嚴苛許多,你說…當地官府真不知道有這等規模的非法消費場所嗎?”
陸小鳳悚然一驚,思量片刻一拍巴掌:“葉公子好生犀利,看來我還得往深裡查查——,看來這回真找到行家妙手了!”
葉染笑起來:“說起行家、我可聽說神偷司空摘星輕功天下第一。今天是不是就能見着了?”
“這是自然。”
陸小鳳摸摸他的小胡子:“那皮猴兒估計早到了,就是不知在哪兒抓耳撓腮呢!“
“噗!看來兩位感情确實很好。”
就在他們閑話的時候,馬車已經來到了雲間寺山腳下。
随着馬車穩穩停住,葉染和陸小鳳一起下了車。
求佛的山路馬車無法行進,兩人到了這兒隻能下車步行。
葉染和自家趕車的下屬微微點頭,男人就如來時那般一聲不吭地駕着車離開了。
回過頭來,陸小鳳臉上好奇之色不減反增,眼中熊熊燃燒的求知欲都快溢出來了。
葉染裝作沒看見,隻道:“那我們上山去吧。”
陸小鳳頓時一噎,憋了半晌還是沒憋住:
“你這車夫倒是有趣得緊。”
他伸頭戀戀不舍地望了眼離去的馬車,“看着功夫定然不錯,就是性子冷了些。”
葉染笑了一下,想起那家夥的經曆卻又壓下了唇角:
“我剛認識他時可不是這副樣子。”
“他如今叫阿别,别離的别。”
一時間,江湖恩怨與孤燈夜雨撲面,端是歲月風塵。
葉染輕歎:“江湖多的是兒女情長、愛恨難全;不負家國卻負了有情人。”
許是這一唱三歎太過感慨。
陸小鳳一愣,轉眼卻大笑出聲。
像他這般的人,可慣不會讓朋友陷入任何苦悶沉重的話題。
"說這些作甚?有酒有花有朋友,這世上還有何處不妙?"
男人笑聲爽朗清冽,笑得兩撇小胡子都翹了起來,好一番江湖浪子的灑脫疏狂。
葉染盯着人看了半晌,也釋然了:“說得好,有機會定要同你這個浪客喝個痛快。”
"好,一定奉陪!"
二人相視一笑,便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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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染與陸小鳳兩人轉頭上了山道。
身負武功的江湖人趕路自是比普通人方便不少,這蜿蜒向上的陡峭台階在葉染眼裡自然宛如平地,幾個起躍間兩人便已經到了雲間寺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