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

“城南土坡。”

“後院那些人，是不是有你的手筆？”

“......是。”

看着甯釋槐顫抖的嘴唇，施明玉又皺了皺眉，“後院那些不着邊際的，和你有什麼關系？我身為後院主母，連處置内妾的資格都沒有嗎，何況是這等下三濫之貨。”

甯釋槐聽着母親這話又是痛心又是目眦欲裂：“都是爹生娘養的！就算他們再對您怎麼不敬！您有什麼資格去處置他們！大清亡了！早亡了！”

不知是不是“爹生娘養”四個字觸動到了自己，甯釋槐聽着自己的聲音荒涼的笑了笑，“爹生...娘養...呵...可笑我還說得出這四個字，什麼破爹我就不說了，不是繼承這破幫，也不會有我，娘養...做個局，派人監視我，這就是你的養法？我就和那些您要處置的内務一樣！一條一條的吩咐下去找個人去做！閑了就問問完成的如何！我受傷哪怕痊愈了，您隻打發個人來随便問問都不曾來看我！内務您偶爾還親自過手，到頭來我連内務都不如！您真的很忙嗎？！”甯釋槐說到最後已經破了音，眼底是一層一層的紅色水霧。

穩定了片刻後，一行淚随着他的聲音一起飄下來：“哦，或許十二歲之前您算是好好養我的吧，雖然家仆奶娘帶我居多，理解，畢竟是名門貴族的大小姐，十二歲之後呢？問也不問了，甯五德的破事被我發現了，後來各街各道都在笑話您，我三天兩頭往您那跑，我想告訴您，您還有我，好啊，每次都是把我關外面，甯五德那我也三天兩頭找不痛快，就想給您出口氣，可原來您不需要，我還以為從此您不再需要我了，可我居然像個犯人一樣一天被您監視着！我是什麼東西!監視我做什麼！做你未來手裡利用的一把刀嗎！”

“啪！”施明玉一巴掌打斷了甯釋槐的話，發抖的手掌不知是不是用力過猛而大口喘着氣。

“我是青鳥幫主母！誰挑戰了我的權威就該死！哪怕是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還輪得到你來置喙！”

甯釋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看着面前暴怒的母親，覺得陌生極了，張了張嘴，卻是無言。

“監視你又如何，我生了甯五德的兒子，避免你也成為恥辱，監視你理所應當！”

甯釋槐想笑又因為嘴角的疼痛牽扯而笑不出來，比哭還難看。

“恥辱...好，好，好...”他一邊小聲的重複着這幾個字，一邊慢吞吞的朝門外走，擦過施明玉的肩時，又緩緩開口：“原來，您是巴不得沒有我......”

施明玉在原地愣怔了好一會，看向甯釋槐逐漸模糊的背影，她努力揚着頭睜着眼睛，将那層模糊慢慢褪去。

施明玉卧室内

饅頭低着頭跪在施明玉面前，施明玉因為芳晴的按摩而慢慢緩和了身心，擡了擡手，芳晴便收了手在一旁規矩的站着。

“饅頭，你的任務，失敗的很徹底啊。”

饅頭聽着施明玉這沒有語調情感的話，不禁攥緊了手，忙磕了幾個響頭“大小姐！大小姐對不起！我辦事不利！但我發誓少爺一定是這幾天才發現我的身份的，我以前彙報的也都是真的，我——”

施明玉冷笑一聲打斷了饅頭的話，“他的槍法如此精湛，短期内能做到？我說過吧，我希望他是個廢物。”

饅頭想說什麼，但看着施明玉犀利的眼神，又閉了嘴。

“還有，你的身份？你是什麼身份。”施明玉看了一眼身旁的芳晴，芳晴了然點頭，走到一個櫃子前，打開了一道暗門，進來了兩個灑掃小厮打扮的人，這兩人上前将地上的饅頭架起來，饅頭茫然的左右看，看臉他是想起來了，這兩個年輕人是青鳥幫前些年裡新來的幾個戴手套的打手，因為換了小厮的衣服，哪怕袖子很長遮住了手指，但手套已經摘掉，又是提着他的，所以他也正因此感覺到和看清了這兩人雙手皆是六指！

是六指野蛇幫！甯釋槐曾對他說的那個被玄鴉幫殺手滅了的六指野蛇！

饅頭不敢說話，但是瞳孔裡的恐懼出賣了他，施明玉看他的表情心下了解，又輕輕道，“看來那孩子對你說過不少事，你認出他們了。”

饅頭連忙恐懼的搖頭，一旁的芳晴拿着熏過迷香的帕子捂住饅頭口鼻迷暈了他，領着兩個六指邊進暗門邊說道：“木桶已經準備好了，半柱香後，連人帶桶往西南角的後門走，就放那，會有人接應。”

“是。”兩人恭敬的朝施明玉低了低頭，拖着饅頭進了暗門，暗門關上後，其中一個六指忍不住發問：“芳晴姑姑，這小子已經認出我們了，為何不殺了他？”

芳晴頓了頓，看向饅頭沉默片刻後，開口道：“趁他迷暈，将黛粉葉的汁液給他服下，注意用量，啞了就行。”

“可——”這個六指還想說什麼，被芳晴一個眼神堵了回去，另一個六指連忙低下頭“是，姑姑。”

見芳晴從暗門回來彙報事情已經辦妥，施明玉緩緩開口“他今天說，做我未來手裡利用的刀，他還發現了後院那些人有我的手筆...芳晴，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不能吧，連鐘泰都沒有發現，小少爺他怎麼可能發現，後院那些實際動手的也是文茲不是您，許是...”芳晴突然閉了嘴，她今天在不遠處是聽見了小少爺和大小姐的全部内容。

施明玉笑了笑：“許是向多年不稱職的母親控訴委屈，一時失了言亂說話。”

“大小姐......”

“好在他話多，讓我有時間安撫自己，不然，我還真一時反應不過，把他的委屈看進了眼。”

“等大小姐成功後，小少爺會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沒什麼良苦用心，我乏了。”

施明玉似有若無的歎息了一聲，慢慢的走向了那整潔到一塵不染的花梨木拔步床，儀态依然端莊無比，她慢慢坐下，芳晴上前替她卸了幾個較大的翡翠珠玉钗環和槐花流蘇簪，又替她脫了毛邊鎏金鞋，扶着她的雙腳協助她側身躺下，這還是芳晴第一次，見施明玉和衣完裝的躺在床上，想了想，還是從花梨木衣櫃裡拿出一床成色極好的北極貂絨毛毯給施明玉蓋上，又放下了床簾。

芳晴看着輕紗床簾裡施明玉若隐若現的身影，眼裡滿是心疼，她自六歲就侍奉着九歲的施大小姐，别人隻見過施大小姐大方端莊，溫婉持家的形象，但隻有她見過她惶恐無措，暗自落淚的一面，而現在這般的疲态，也是三十年來第一次見，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隻有她，才會心疼這位施大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