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霎時呆滞在原地,瞪大了雙眼,更加痛苦的看着面前流淚的甯釋槐,似是因為震驚,那雙含滿難過的眼眨也不眨,眼底的水霧蓄滿了一堆又一堆,在到達了眼眶的極限時,緩慢又蜿蜒的滑落在面頰,于尖尖的小下巴處彙集成大水珠,一滴一滴的砸在地上。
似是害怕白木會替兄報仇而做出傷害自己的事,甯釋槐慌忙搭上白木的雙肩:“小,小木,小木你聽我說,千萬不要做傷害自己的事,巡捕房不會管,反而會針對你,如果你想報仇,等你長大,等你長大你來找我,我會等你,在這之前你需要什麼我都——”
未等甯釋槐說完,白木突然哀嚎一聲,推開甯釋槐似是想朝着那具潰爛的遺體奔去,但是非但沒有推開甯釋槐,自己還因打滑而滾下了土坡,甯釋槐和安桉急忙往下跑去,白木撞在了一個遺棄的推車上,臉上和手上青一塊紫一塊,些許血痕漫出小血珠,一個紫色的繡着小金虎的荷包也滾落了出來,白木趴在地上用雙臂朝着荷包爬着,夠着手将荷包緊緊捏在手裡緊貼胸口,痛哭出聲。
甯釋槐二人将他扶起來,仔細查看他的傷勢,白木卻慢慢掙開甯釋槐的手,也躲開了安桉伸來的手,擡起手臂擦掉不停流淌的淚水,往後退了一步,跪了下去,甯釋槐想上前扶他,卻被白木一句“這是最後一次”停在了原地。
白木慢慢磕了一個頭:“可以,拜托兩位貴人,幫我一個忙嗎......”
明顯生疏又帶着小心翼翼的哭腔讓安桉和甯釋槐二人都難受的抿起了唇。
“好......”甯釋槐輕輕開口。
白木帶二人在土坡坡頂的一個角落停下,那裡有一個大大的墳包,墳包面前插着一塊被腐蝕了些的木闆,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幾個字,隻能勉強識别出父白和母幾個字,其它字實在是看不清,甯釋槐對着那個墳包深深的鞠了一躬。
“爹娘死後,哥哥帶我們将他們埋藏在這裡,”白木在墳前磕了幾個頭,擡手撫上那塊木闆,眼裡流淌着悲傷:“這是哥哥刻的,他識字不多,能認得還刻出這些字已經很不容易了。”
白木起身看向甯釋槐拉着的隻有一個輪子的爛推車,上面靜靜地躺着白金的遺體,面部依然被爛褥子蓋着。
白木上前伸出小手想要拿開那個被褥,被甯釋槐輕輕握住,白木不解的看向他,甯釋槐有些不忍的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他是我哥哥。”白木倔強又堅定的開口。
安桉上前拍了拍甯釋槐的肩,甯釋槐看向安桉,安桉也是搖了搖頭。
甯釋槐輕輕松開了白木的手,白木慢慢上前,微微抖着手輕輕揭開了褥子,那張爛了的臉在白木面前漸漸模糊,他似乎發不出聲,但淚水在臉上肆意蔓延。
快速的抹掉眼前的模糊,白木擡手将白金遺體脖子上的項鍊解開,看也沒看一眼就朝着土坡下面扔掉,一旁的安桉拿出那方手帕,和甯釋槐對視一眼,甯釋槐朝他點了點頭,安桉上前用那方手帕輕輕蓋在了白金遺體的面部,白木似是站不穩,小小的身體在二人視野裡急速下降。
安桉比甯釋槐更眼疾手快的先穩住了他,将他扶在一棵樹下休息,陪着他看甯釋槐在不遠處挖坑掩埋白金。
安桉拿出一顆藥丸給白木,看着白木疑惑的眼神,安桉解釋道:“糖。”
“不要騙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這是藥。”
安桉隻是笑了笑:“是藥,但是會讓你身體舒服起來,所以也是糖。”
白木拿過那顆藥丸,沒有吃,隻是拿在手裡繼續看甯釋槐那邊。
“你身上的傷口密集,這裡有太多會造成你傷口感染的因素,傷口一旦感染你會和小白土一樣發燒生病,小白土還沒有好全,如果你也倒下了,他們怎麼辦。”
白木看向安桉,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沉吟了一下,吃下了那顆藥丸。
“你們...為什麼騙我們...”白木看着安桉身旁籃子裡的紙錢,委屈的看向安桉,眼淚珠子不聽話的往外冒,又伸手擦掉。
“我們也是才得知你哥哥的狀況。”安桉用衣袖給白木擦着淚。
“如果不是我看見了,你們會選擇告訴我們嗎?”
“......”安桉沉默了。
白木見安桉這模樣心下了解,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你們肯定會瞞着我們,然後等我們長大了,再以為我們好的由頭告訴我們事實,你們大人慣會這樣的。”
安桉還未說話,白木偏過頭又繼續道:“就這樣吧,就這樣一直下去,哥哥去遠方賺錢了,我們先都不要告訴我弟弟妹妹,他們不識字,不會知道這是誰的墳,反正我們也很少來看爹娘的墳,以後,我就是哥哥了。”
安桉頗有些驚訝的看向白木,又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輕輕點頭:“嗯,好。”
兩人又靜坐了一會,白木始終盯着不遠處的動作,他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安桉開口問道:“小木,你告訴哥哥實話,你現在對甯叔叔,是什麼看法呢。”
“...我不知道...”白木皺着眉低下了頭,悶悶的開口:“甯叔叔他是因為自己母親害死了我哥哥,覺得愧疚才對我們這麼好嗎?”
“當然不是,”白木看向安桉,安桉繼續道:“我剛剛也說啦,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哥哥的狀況,你想想,在這之前,甯叔叔不是對你們也很好嗎。”
白木頭埋得更深了,過了會,才慢慢說道:“我知道有一種奇怪可笑的說法叫父債子償,可我沒聽過母債子償,我也知道這事和甯叔叔沒關系,我也不應該對他生氣,他是人人都說的□□善人,可是,可是是叔叔的父親擄走了我哥哥,是叔叔的母親殺掉了我哥哥,和他沒有關系,但是,但是叔叔是他父親的兒子,我聽聞他們關系不好,但是叔叔和他母親關系很好,他很愛他母親,可是,可是......”
說到後面白木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不安的搓着手又蹭着地,安桉看他的糾結已經寫在了身上每一個角落,張開手抱住了他:“甯叔叔他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他可以選擇自己的方向,他有自己的思考,他隻是他,你隻需記得,叔叔他永遠和你們站在一處。”
“......嗯...我知道了...可是,對不起美人哥哥,我可能...還是會有點對甯叔叔無法自然。”
“沒關系,甯叔叔他知道的,他理解,因為他也是這樣,他會等。”
“等什麼?”白木有些慌亂的直起身子,等什麼?甯叔叔說的報仇嗎?
“等他自己也原諒自己那天,等你們真正長大那天,等你願意接受他那天。”
一大一小看向仍然在揮灑汗水的那人,土坡裡撿來的鋤頭鏟子不好用,但好在這裡石土不是很緊實,甯釋槐一身蠻力挖起來倒也輕松,他時不時看向那拿着樹枝在地上比劃什麼的一大一小,心裡還是很複雜,他也在想以後該怎麼面對這四個娃娃,他自責極了,他甚至在想可不可以讓母親來道歉,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道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