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算了,以前的名字不重要,你可以叫我小霜,“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霜,因為下一句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所以我長得漂亮,也正因為漂亮,在父母死後的求學途中,我被人跋山涉水的騙進了妓院,怎麼會被騙呢,大概是我太單純吧,從小都是在周圍人疼愛的笑容中長大,所以對方一句私塾先生保證将我送進高校甚至國外,我便信了。
逃過啊,怎麼沒逃過,但這是殺人放火的□□産業啊,他們手上有一種藥,吃了會讓肚子特别疼,我漂亮,他們不會破壞我的皮囊,我被這藥折磨得不成人樣,痛的連呼吸都發顫,當真是體驗到了什麼叫“割腸痛連心,心碎骨亦傷”。周圍不漂亮的人死的死殘的殘,我從沒見過這種血腥的場面,他們在故意吓我,還能怎麼辦,認命咯。
怎麼可能呢,我怎麼可能認命,我服從,可不代表我認命了,我還要繼續,漂漂亮亮的活着,活着離開這裡。
上一代“花中四君”裡的菊死了,呵,這麼肮髒的地方,還四君,真侮辱,這裡面有不少惡心的交易,甚至不把一些女孩子當人,什麼醉夜樓,那個天天“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的蘭香私底下罵的還真對味,這分明是罪業樓。
我聽說死去的菊是大姐梅雪的親妹妹,聽說她是出逃時直接被一槍崩了,也聽說我和梅雪長得相似,我當然沒見過,我一直被關着,所以,我就是菊蕊了。
冥夜會被滅了,但不知被誰接手,那些腌臜手段還是存在,隻是不常出現,聽聞是英國人?
梅雪似乎待我很好,她說我字寫得很好看,她說我年齡還太小,要學的規矩也很多,親自帶我,許是我長得像她,而她和她死去的親妹妹長得很像?
聽說梅雪被一位軍爺看上了,未來會是他的梅姨娘,這裡登台者不用接客,梅雪說自己要成姨娘了,用不着登台,我還需要攢名氣,她把她的登台機會都給了我。
我當然感激她了,我一點沒有看不起她的妓女身份,我隻覺得,我遇到了仙女。
我也算有點小名氣了,沒有點地位的人都不能接近我,梅雪教了我許多應付老流氓的辦法,其中不泛有那種動歪心思的,我有被下過幾次藥,幸虧有一種紫色的香,讓我不至于完全沒了心神,不得不說這點還是挺好,這裡有點地位的女孩,東家也不會讓你被人無故蹂躏,雖然也隻是你還有利用價值。
原來那香叫紫草安神香,出自對面的小胭脂鋪,梅雪姐姐經常讓我去進貨和買胭脂,一來二去,和那家的謝老闆謝姨也熟了,隻是謝老闆似乎有點看不起風塵女子,一開始對我沒好臉色,可能是謝姨幫我說了什麼吧,他也沒有再對我吹胡子瞪眼,隻是還是和我保持着距離。
五月裡的一天,我被幾個女孩子架着去了梅雪姐姐屋裡,她生氣的拿着一張紙,見我來了大力拍在桌子上,我看見上面寫着“寒花已開盡,菊蕊獨盈枝”,菊蕊獨盈枝?我心下一跳,好啊好啊,在這等着呢。
我瞪向一旁笑得勝券在握的蘭香,梅雪姐姐皺着眉問了她句什麼,蘭香笑開了嘴對我語氣譏諷道:“寒花,不就是梅花麼,你是在咒梅雪姐死,還是嘲諷她人老珠黃?就你還想獨占一枝呢?當我和竹沁死了不成?”我還沒反駁,她眼珠一轉仿佛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想獨占一枝的,是梅雪姐的軍爺官人吧?我看你就是想頂替梅雪姐的位置!”
“你胡說八道什麼?寒花怎麼和梅雪姐有關了?我看見軍爺腿都打顫我獨占什麼?”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蘭香,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那種鸠占鵲巢的人麼!
梅雪姐姐有些失望和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我知她待我真心,所以我待她也是如此,我立刻三指起誓:“姐姐,我對天發誓我絕無二心,這個名字和那句詩一點關系也沒有。”
“喲,還對天起誓呢,老天爺真聽得見這樓都該被劈了!”
“蘭香!”梅雪壓着聲音呵了她一聲。
蘭香自知失言,看了看周圍沒其他人後,清了清嗓子又對我道:“誰不知道你是個讀書人, 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個有深意的詩句?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你少咄咄逼人!”我瞪了一眼生怕事情鬧不大的蘭香,轉而虔誠的看向梅雪姐姐:“姐姐,我是喜歡讀書也知道許多詩句是沒錯,包括蘭香剛才說的那句我也知道,”
“瞧瞧,梅雪姐,我就說吧,她知道!”
“閉嘴吧你!”我再次剜了她一眼,蘭香不耐的撇開頭,我繼續道:“我喜歡的是豪邁灑脫,人生跌宕但仍然活得恣意的東坡先生的詩詞,剛才那首出自詩聖杜甫的《雲安九日鄭十八攜酒陪諸公宴》,我并不喜他的詩詞風格,太過沉郁,而描寫菊花的詩句太多了,所以下意識并沒有想起這首詩,再者,寒露時節在十月,梅花開在十二月,都冬至時節了,這二者怎麼會有聯系?而且我冤枉啊,比那窦娥還冤,他們當時給了我兩個名字,一個叫菊花,一個叫菊蕊,這除了蘭香這種腦子肯定會擇了菊蕊這個名字啊。”
“死菊蕊!你罵我!”蘭香高跟鞋使勁往地面一踩。
我沒理她,坦然繼續道:“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我是因為喜歡這句詞,才接受了蕊這個字,什麼獨盈枝,我看是有人存心禍害!梅雪姐姐,這真真是五月都要飛雪了!”
梅雪臉色緩和了許多,蘭香見狀聲調更高了一階:“梅雪姐!可别忘了她和竹沁是一起進來的!她明明可以選擇竹卻偏偏選了菊!分明是有意的!她就是沖着你來的!”
是了,上位“竹”的女孩被一個外國商人看中買回去做女仆了,當時是竹和菊一起空缺出來,我因為和梅雪相似,他們第一個推給我的便是菊,因為當時竹沁覺得名号無所謂,所以确實給了我選擇的餘地,隻不過,我當時有自己的想法。
我将我的想法坦白而言:“竹沁本就是一個清冷美人,比起我她更合适不是嗎,我覺得,合适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要和某些人一樣,選一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名稱,諷刺得緊!”我白了蘭香一眼,沒打算聽她還口,我繼續道:“而且我選擇菊,是因為,我最喜歡的一句詩詞,叫’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
梅雪聽到這句詞時,眼睛亮了亮,桌子上慘白的手捏成了一個拳頭,手腕上翠得能滴出水的綠玉手镯因為顫抖而輕微晃動着,襯得皮膚之下的青筋蓄勢待發,仿佛下一秒便噴洩而出。
我嘲諷的看了一眼聽得一愣一愣的蘭香:“再說了,你既如此聰慧,怎的不去問問竹沁,她為什麼不叫竹子要叫竹沁呢?”
蘭香被我怼的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梅雪此時眼神冷冷瞥向她:“你該知道我那表哥曾是冥夜會的二把手,倘若菊蕊真如你說的那般有異心,我會将她活活分屍,再扔到荒野。”
“啊...啊?倒,倒也不用...這麼狠吧......”蘭香的小臉白了一瞬,她看了一眼目光坦然的我,又看了看不太像說假話的梅雪,吞了吞口水,顫着手将那寫着“判詞”的紙默默撕掉,邊撕邊小聲說:“這,這不是梅雪姐你太疼愛她了,惹得底下姐妹不滿,我聽了幾個小姐妹的流言蜚語,這就鬧了出烏龍嘛......”
蘭香捏着碎紙倒退着往後退到門邊,尴尬的笑了笑:“哈哈,誤會,都是誤會,大家還是好姐妹,好姐妹,嗯,好姐妹......”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下,蘭香也關上了房門離開了這裡。
梅雪揉了揉眉心,揮手遣退架着我的兩個女孩,兩個女孩也離開後,梅雪才站起來,将我從上望到下,見我無礙似是松了一口氣。
“蘭香本性不壞,她不會做的太過火,你就當陪一個調皮的小孩遊戲就好。”
“我不會和她一般見識的,梅雪姐姐,我真的沒有其他異心,那位軍爺我見都沒見過。”
“我知道,你和她啊,可真像......”
我想起我念那句詞時梅雪姐姐奇怪的反應,莫非......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是這句嗎?令妹生前是不是也鐘愛這句?”
“你念詩的模樣,和她簡直一模一樣......能告訴我,這句詩是什麼意思嗎?”
“......啊?”
梅雪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我不及她聰明,沒念過什麼書,她時常挂嘴邊的這句,我也隻是聽得耳熟罷了。”
“我是自父母離世,拜别親戚朋友獨自求學後,才領略到這句詩,它的本意是荷花凋謝了,替她擋風遮雨的荷葉也枯萎了,雖然菊花凋謝枯萎,但挺拔的菊枝依然在寒風蕭瑟中傲然生機,這是蘇轼勉勵他好友所作,每個人的心境遭遇不同,所以更深的内涵理解每個人也是不同的。”
梅雪笑着将我拉到闆凳上坐下,将綠玉镯子從自己手上取下戴在了我的手上,我剛撤回手又被她牢牢抓回手裡,不容分說的将镯子套了進去:“那你呢,你的理解和内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