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晴暖,衛昭的身體卻一陣陣發冷。
少女用目光死死釘住一片廢墟,難以将它,跟自己清早出門除魔前完好的家聯系在一起。
連片的青瓦房無端空下一塊,如同人嘴裡缺了顆牙。
一片平整的灰燼堆積起來,悠悠冒着青煙。三寸之遙,鄰家白牆上卻光亮得半分煙火氣也沒有。
衛昭摸一摸兜裡僅剩的三塊靈石,确認自己不是一文不名。
“叮當叮當”,好像她心碎的聲音。
“天老爺喲,這火啥時候起來的,老婆子我一點聲響都沒聽到啊!”
“是啊,真蹊跷,你看,這兩邊緊挨的房子完好無損,單單中間李娘子這家燒了個精光。”
衛昭回神打起精神,飛身上樹,折下一根粗樹枝,在那堆灰裡扒拉起來。
“孩子,别急,你娘一大早就出去了,火急火燎的,說是去看你阿公了,要半月才能回來呢!我看得真真的,聽得也真真的。”
衛昭與她阿娘李清源相依為命,感情親厚。
嬸娘以為衛昭受了刺激,在找她阿娘,忙上前拉住衛昭。
“啊,王嬸,我知道,我在找靈石。”
衛昭順力擡頭,不好意思笑笑,一蹭鼻子,白淨的臉上赫然多了一道灰。
“孩子,有需要就跟嬸兒說,可憐見的。”王嬸看衛昭呆呆地蹲在廢墟上,不由得擡起衣袖抹眼淚。
“嗯,多謝您,沒事的,您跟大夥兒回吧。”
“你說李娘子,好不容易自己把孩子拉扯大了,房子又被燒了。”
“是啊,哎,世事難料啊……”
衛昭并無反應,抿唇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心大小的桃木牌,牌子串紅絡子,刻着“李清源”,字迹飛逸,有隐隐流光。
“呼——”
阿娘沒事。
這是李清源用三寸不爛之舌連蒙帶騙,在一個行腳商人那兒用兩塊靈石買來的,她一塊,阿娘一塊。
這東西叫命牌,注入靈氣後,即使遠隔萬裡,也可通過它查看靈氣主人是否無恙。
還亮着,說明對方無性命之憂。
可是,李清源從未說起過衛昭有阿公。
興許阿娘真的有急事,信口胡謅了一個理由?
這說不通。
她昨日就離家去采藥了,依往日的習慣,一去便是三五天。
是以衛昭并未慌張。
衛昭停頓了一瞬,邊想,邊繼續摸索起來。
人群一點點散去,日頭一點點偏移,衛昭終于直起身來,手中緊攥一截布料。
灰燼堆細膩得不像話,連碎石木屑都沒有,幹淨得讓衛昭心冷。
她連靈石的毛兒都沒摸到!
“失策了,”衛昭暗道,“早知道不貪小便宜了,買塊貴的命牌還能傳音。”
那樣的話,她也不至于落到窮得叮當響露宿街頭的境況。
衛昭無意識搓着那塊布,眼神一凜。
不對勁。
布有這麼經燒麼?
她甩開那半截衣料,展開,對着夕陽端詳起來。
那是一塊黑布,成人手掌大小,面料柔軟順滑,隐隐泛着紫色,上面繡着一隻圖騰樣的鷹。衛昭幾乎摸不出刺繡紋路凸起的感覺。
看不出所以然,隻能斷定這料子價格必定不菲。
衛昭剛拍淨身上的灰,正把它揣進胸前,身後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
“整整一天了,靈氣還沒散盡,這一架打得可夠激烈。”
衛昭立刻反手摸向背後鐵劍,警惕地盯着來人。
“姑娘莫緊張,我是過路人,什麼都不知道。”
那男子身形高大,一身月色,及腰長發松松垮垮挽起來,一襲紅袍罩在身上,袖邊滾着金絲雲紋。
見衛昭警惕,他搖搖頭,停住腳步,抱臂含笑站定。
衛昭視力極好,輕易就看清了那張臉——臉色白得吓人,長眉入鬓,丹鳳眼彎彎,唇色豔紅,五官漂亮得像是畫上去的。
生了美人尖,卻是銳利的風情。
兩雙眼睛對上,江恕之垂眸,手虛攏捂住心口,猛烈咳嗽起來,眼上蒙了一層霧氣似的水膜。
那人明明在笑,但眼波間流轉的是寒光。
衛昭直覺,這人不是什麼善茬兒,握劍的手又緊了緊。
“我是江恕之,來中州明山宗拜師。可巧迷路了。
人生地不熟,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怕被搶劫。這不是,四處轉轉,想找個——法術高強的護衛。”
說完這一長串話對男子似乎是種負擔,他邊說邊捂嘴輕咳。
“公子何苦與我長篇大論,我也是過路人,瞧這房子燒得蹊跷,好奇罷了。”衛昭仍舊手不離劍。
衛昭不信他的話,而且,她似乎從江恕之話裡聽出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見姑娘打扮,像是修行中人。有緣相逢,結個善緣罷了。”
江恕之依舊維持着笑容,不動聲色打量着衛昭。
少女身闆挺直,背月而立,遠遠看像一棵樹,一棵青松。
她頭戴一頂老舊草帽,看不清面容,隻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黑暗裡也忽閃忽閃。
周身靈氣一陣輕微波動,轉瞬即逝,衛昭幾乎要懷疑是錯覺。
見男子卻并沒有攻擊她的意思,衛昭弓起的背慢慢放松下來。
江恕之微微皺眉,眼中劃過一抹不解郁色。
“我叫衛昭。”思索片刻,衛昭收手,做出不經意的好奇狀:“你剛剛說……打架?那是怎麼回事?”
“這屋子周圍布下了陣法,好與外界隔絕。鄙人不才,略懂一二,尋常陣法對我無效。加之我耳力又好,隔着三裡都能聽見,這兒噼裡啪啦的,一直到晌午才消停下來。”
隻是,江恕之并未繼續,眼裡流光一閃,這兒似乎還有一道法咒,看不出作甚用處。
阿公、布料、花紋、怪火,以及一個高深莫測的笑面狐,衛昭理不出什麼頭緒,垂着眸子。
不知想到什麼,江恕之忽然擡頭,真心實意地笑起來:“對了,如果我沒有看錯,這火,是朱雀火,尋常人可弄不到這東西。”
江恕之一笑,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衛昭恍惚了一瞬,立刻拔劍刺出。
不是江恕之在發光。
他背後有一隻低階魔族!
那魔族正張大嘴,挂着涎液的牙齒森白,距離江恕之的脖子僅一寸之遙,半邊臉滿是蚯蚓樣虬結的黑色紋路。
“閃開!”見江恕之八方不動,衛昭一手推開他,一手持劍刺向那隻魔族,正中心口。
“嗬——嗬——”那魔族立時倒地,身上綠幽幽的光暗下去,眼睛瞪得老大,眼球灰白而渾濁。
衛昭收劍,伸腳踢那魔族,感覺像碰到了石頭,麻木木的,不由翹腳。
“死透了。”衛昭背對着江恕之,說着,掌心彙聚一大團精純的靈氣,打向那隻魔族。
“轟!”靈氣撲向魔族的一瞬間,它身體上就燃燒起灰色的火焰。
幾息之間,火消失了,原地隻有一攤人形的灰燼。
江恕之眯眼,這少女一出手就把魔族燒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怨氣消得幹幹淨淨,着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