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都少有這樣的人物,遑論人間。
這下難辦了,不過,太容易也沒意思。
江恕之方才被推了個趔趄,一下坐在地上,此刻笑眯眯地單手支着下巴,分毫不覺狼狽。
“衛姑娘,好快的劍,可願屈身做我的護衛。”
“關于朱雀火,你還知道多少。”
兩人同時開口,說的東西卻是風馬牛不相及。
“朱雀火,顧名思義,是上古妖獸朱雀羽毛燃燒的火焰。”
“這東西很珍貴嗎?”衛昭下意識排除這東西是阿娘所有的可能。
“看衛姑娘怎麼理解了。
明山宗,四大世家,乃至實力不凡的散修,他們手中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朱雀羽。
可朱雀早就絕迹了,這東西用一分少一分。他們,可都不舍得花這麼大手筆。”
衛昭看向凄凄慘慘席地而坐的江恕之,把手在袖子上蹭了幾下,伸出手去拉江恕之:“江公子說的護衛,要求我做什麼,報酬怎麼算,期限多長。”
魔族近在咫尺,江恕之卻紋絲不動。要麼如他所言,他連魔氣都感知不到。要麼,這人強得過分,是在藏拙。
據說,極西之地有座雪邙山,積雪終年不化。
百年前人魔大戰時,明山宗宗主姜蘅率一衆修士,将魔族封印于雪邙山。
此後百年間,人魔之間便相安無事,即便有魔族出現,也僅僅是低等獸形流魔逃竄于人間五州。
她在中州長了十七年,就見過兩次人形魔族,江恕之一來就帶了一隻,這隻魔族出現得還無聲無息。
更關鍵的是,他知道有關阿娘去向的消息,衛昭敢肯定,這人還有沒說的東西,明目張膽吊着她上鈎。
若無意外,左不過阿娘過幾日就回來了,明山宗離這兒不算遠,她去去也就回來了。
若有變故,她便咬住江恕之不放。
她偏頭看去,這人身上并無血氣,并非十惡不赦,她應付得來。
“衛姑娘爽快。”
“嗯,如你所見,我似乎得這些魔族的……偏愛,他們總是突然冒出來。我需要衛姑娘像方才那樣,殺了那些魔族,保護我。”
“一日三塊上品靈石,衛姑娘需護送我到明山宗本宗。到時若還需要姑娘,我便再同姑娘相商,如何?” 江恕之隔衣袖拽着衛昭的手起來,語調輕快,不緊不慢地拍幹淨衣裳。
靈石,修士用來維持法陣,煉法器,修煉;哪怕是毫無天賦的普通人,也會拿它當貨币。
六塊上品靈石,足足中州一戶三口之家半月的開銷。
這人手筆這麼大,好像挂了餌放長線,好釣她這條大魚。
不過她也沒什麼好被圖謀的。
除魔師,遍地都是。
“成交。”衛昭現在窮得叮當響,江恕之出手這麼大方,即便知道可能有詐,她還是答應了。
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那……衛姑娘今晚落腳何處?可願與我一同回客棧?”
衛昭不語,隻是默默點頭。
經年積蓄付之一炬,這厮還這般戳她心窩子。
“以後叫我衛昭就行,麻煩江公子了。”衛昭咧嘴一笑。
衛昭家在清水鎮西,客棧在鎮子東邊,三層樓燈火通明,幾波人進進出出。
“到了,衛……衛昭,你住這間,我就在隔壁。”
“好生歇息吧。”
衛昭點頭,閃身進屋。
不對頭,十分有九分的不對頭。
江恕之沒跟掌櫃打招呼,一回來就帶她進上房。
這房間是他提前開好的。
罷了,敵不動我不動。
打定主意,衛昭關了房門,打量起來。
室内陳設極為簡單,一張床,一套桌椅,桌上扣着茶壺茶碗,燃一根紅燭,再無其他,窗戶微敞,衛昭阖上窗戶,拽過被子和衣躺下。
睡不踏實,衛昭罕見地又做起了稀奇古怪的夢。
“去死去死去死……”
“我好疼啊——”
“你這個罪人!”
聲音不是從遠方傳來,而是直接在腦袋裡炸開。
夢裡,衛昭四周一片霧茫茫,霧氣裡遊動着血紅的光點,四六成群,都不懷好意地盯着她,像是餓死鬼在看什麼珍馐美食。
衛昭知道,那是冤魂的眼睛。
她心念一動,聚起一團靈氣,随手抛出去,
她已經許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
七歲那年,她一連做了半月這樣的夢。
起初她跟阿娘并沒有當回事。
每一次,冤魂都離她更進一步,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後來,衛昭竟然在清醒時分,也看見了紅通通的眸子。
阿娘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以為衛昭被魔氣魇住了。
清醒見鬼那天,是一個雨夜。
阿娘千叮咛萬囑咐不許她睡覺,又給她一把開刃的劍防身,這才揣上靈石披上蓑衣去請除魔師。
這是一群不上不下的人。
尚可的天賦,可支撐他們在小宗門習得修行之法,卻難以讓他們留在宗門或是做世家的客卿。
于是,他們便以除去遊蕩人間的低階魔物為生。
那一夜,雨水從天上直潑下來,雷聲滾滾,阿娘給她留的蠟燭将将要燒盡了,衛昭半夢半醒間,看見一雙雙赤紅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啪嗒一聲,蠟燭滅了。
一片漆黑。
後面的事她就通通不記得了。
再睜眼,已經是十日後了。
阿娘紅腫着雙眼,對衛昭說,她一回家就看見衛昭滿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屋子裡一片狼藉,床闆也砸得稀爛。
來的除魔師是個山羊胡老頭,他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奇怪之處,隻憋出來一句,衛昭是個當除魔師的好苗子。
阿娘說起時,卻不怎麼高興,一雙笑眼像是凍住了,好半天才顫一下。
從那以後,衛昭就誤打誤撞,學會控制靈氣,成了除魔師。
而這夢,也再沒有做過。
拉回念頭,随着靈氣抛出,那些冤魂瞬間作鳥獸散。
憂思如潮,衛昭直到三更天才沉沉睡去。
幾乎同時。
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裡,有人推開房門,貓一樣聲響全無,走到衛昭床前站定。
月色潑灑在他臉上,半明半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