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恕之。
他頭發單用黑金色發帶松綁起來,一身白衣,沒有穿鞋,腳上隻套了足衣。
“铛——天幹物燥——铛——小心火燭——”更夫喊着,已是四更天了。
高大的身影立在衛昭床前。江恕之捏了一道咒,淺藍色光點從江恕之手指尖流出來,又瞬間沒入衛昭體内。
衛昭原本輕皺的眉頭舒展開,俨然睡死過去了。
江恕之雙手結出一個複雜的印,手指紛飛間,金色的蓮花在二人頭頂上漸漸成型,慢慢墜下來,将兩人籠罩住。
室内無風,江恕之的衣袍卻上下浮動,露出一截瑩白小臂。
衛昭心口,一團火紅色的光歡快閃動着。
“果然不錯。”
江恕之冷笑一聲,伸出手指,指尖纏繞着金光形成的線,線的另一頭,就拴在那團紅光上。
他指關節一曲,就要把紅光勾過來。
那團光紋絲不動。
江恕之挑挑眉,“都睡着了還負隅頑抗。”
金線化成星星點點,散落在空氣裡。
他反手結了一個更複雜的法印,唇一開一合,念着晦澀難懂的咒語。這次,金蓮比上次大了足足一圈。
江恕之的發帶松開來,搭在肩上,發絲飛舞,月光流水一樣照在上面。
那團紅光劇烈地跳了一下,好像生氣了一樣,把金線硬生生繃斷了。
接着,紅光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江恕之定住了,眼神裡罕見地透出茫然來,半張着嘴呆立在原地,左手指節上,一圈淺淺的紅印。
萬籁寂靜,隻有衛昭的呼吸聲,和他的心跳聲。
江恕之擰眉,又結了一次印。
這次紅光閃閃,帶着血氣。
那印還沒接觸到衛昭,就反彈回江恕之身上。
江恕之身形未動,隻擡起一隻手,将法印聚攏到手心“咔嚓”一聲捏碎了。
“呵。”
良久,漆黑的客棧裡亮起一扇窗。
“吱——”,一雙白皙的手推開窗,從裡面探出來。
竹節一般的修長手指虛虛攏着,掌心站了一隻鳥,鳥身圓滾,覆一層火紅,頭頂一撮細長白羽。
江恕之有一搭沒一搭戳着那撮白羽。
“聽明白了嗎?”
“啾。”鳥聲短促而圓潤。
“快去快回,讓老頭想辦法。”
“啾啾啾。”
小鳥費力擡起翅膀,拱了拱頭頂羽毛,又趁江恕之愣神,啄了一下他的手指。
鳥兒飛出去老遠,那扇窗還醒着,與它遙遙相望到天光大亮。
“江公子……昨日未睡好?”
江恕之一大早就挂着苦大仇深的表情,嘴抻得老直,泛着桃花粉的卧蠶也隐隐透出青。他也不吃飯,也不用茶,隻是坐在衛昭對面定定看她。
“你猜。”這兩個字像是從牙縫裡生拽出來的,連帶着也劃破了昨日江恕之的溫文爾雅。
江恕之很郁悶。
他丢了三滴心頭血。
在衛昭身上。
看着衛昭懵然尴尬的眼神,江恕之一口氣上到咽口處梗住了。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從藥王谷翻山越嶺找到這兒來,找到人了,看着現在也不難解決。
誰知道根本不是人家願不願意還的問題。
這心頭血翻臉不認他了。
氣血上湧,江恕之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今之計,唯有先穩住衛昭,等師傅來信,再做打算。
“客官,請慢用。”
“謝謝。”衛昭揚起笑,接過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把另一隻空碗推給堂倌。
“我猜不到,”衛昭吹開熱氣,夾起一塊牛肉塞進嘴裡——她實在餓狠了,昨日稀裡糊塗就睡了,憂思猜疑之下,根本沒覺出餓。——咽下飯後:“不過江公子還是白日休息一下的好,我方才打聽過了,明山宗正好明日開始弟子資質檢測。那地方離這兒不遠,半日路程,我們明日寅時動身,正好趕上。”
“對了——”
江恕之并未作聲,挑眉看她。
“昨晚我殺那隻魔族,也算保護你吧?”衛昭從熱氣裡擡起臉。
江恕之點點頭,猜到了衛昭的意圖。
“算半日好了,”衛昭搖搖兩根手指,“兩塊靈石。”
讓藥王谷那些弟子看見他們大師兄這副模樣,必然大聲叫好:“總有人制住這黑心肝的了!”
在藥王谷,隻有江恕之玩得别人團團轉,他被人搞得語塞都少有,更别說吃啞巴虧了。
“連帶今日的。”江恕之扯出一抹笑,扔給衛昭一個黑色的小袋子。
袋子做工精巧,飄帶上繡了一棵白體金葉的樹,針腳細密,樹卻隻有大體的輪廓。
衛昭接過,丁零當啷。
“老闆大氣。”
衛昭并不是戀财之人,如此作為,一是她現在窮得令人發指,二是,江恕之既别有圖謀,那麼她很願意讓他出一出血,難受一番。
“小二,來碗面。”
“要跟我一起來的這位姑娘一、樣、的。”
面還未上,吃完早飯的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話起來。
“嘿!聽說了嗎?咱們清水鎮出了個通緝犯!”一道低沉男聲響起,掩蓋不住興奮。
衛昭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嗯?怎麼說!”
“你知道為什麼大早上明山宗一幫弟子來咱們這兒,又是貼告示,又是抓人?”
“呵,怪不得昨兒街上一陣吵吵嚷嚷的,我還以為來了魔族呢。”
“對了,就是那會兒。我瞧了,說是一個叫李清源的女人,偷走明山宗的秘密法器跑了,引得四大家族,還有明山宗,幾方人馬,都忙着找她呢。”
“李清源?這不是東安街上那寡婦嗎?那麼厲害?明山宗的東西也偷得?”
衛昭大腦“嗡”響了一下。
東安街,李清源。
是阿娘。
怎麼會呢?
“還有更奇怪的呢!說這李清源的女兒在家,想着把這丫頭逮了,不怕她娘不回來。
誰知道到她家一看,就剩一堆灰了。
跟左右街坊打聽打聽吧,發現她們都不記得李清源她姑娘長什麼樣了,連叫什麼都不記得了。就知道有這麼一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