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昭回過頭來,後背抵在烏木欄杆上,象牙白的皮膚蒸出淡淡紅氣,杏眼朦胧。
“看來醉得不輕,”江恕之眉頭輕皺,一手抓住衛昭袖口,“真會給我找事做,醉酒還站在風口,明日怕是又要多個病患了。”
江恕之挑開暖簾,将衛昭摁在廳内矮凳上,兀自取出土黃色藥壺,注水煮起東西來。
他指尖跳躍着靈火,不多時,一股淡淡的草藥味盈滿廳内。
江恕之拿起黃花梨圓桌上倒扣的瓷碗,天青釉花狀碗裡,棕黃藥湯冒出的熱氣氤氲開,衛昭視線本就模糊,此刻更是看不清江恕之的面容。
“叮——”
江恕之收回手,瓷碗擱在衛昭面前。原本趴在桌上的少女緩緩擡頭,鼻翼翕動,眼睛微微眯起。
“解酒湯。加了蜂蜜,不苦。”
聞言如此,衛昭這才拉過瓷碗,小口小口啜飲着。
“江恕之,你生我的氣了嗎?”
衛昭胃裡暖烘烘,連帶眉眼也舒展開。她這人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不願長存些彎彎繞繞在心間。
盡管江恕之嘴毒了些,腦子奇怪難懂些,但他确确實實在幫她。她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他的莫名其妙。
江恕之僵了一瞬,斂起袖袍,坐在衛昭面前,手握成拳支着下巴。
“你是個好人,至少對我真的很好。我承認,一開始對你有很多誤解,覺得你老謀深算,跟我阿娘的失蹤有關,還總是試探我,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我。”
衛昭每說一句,江恕之的眉毛便壓低一點。
“但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衛昭粲然一笑,像穿透薄霧的月亮,“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對嗎?”
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期待都要溢出來。
“嗯。”
“既是朋友,自當坦誠相待。”
“我知道你有一點讨厭我,今天還生氣了。”
“如果我有什麼做的不對,一定要跟我說。”衛昭咽下最後一口醒酒湯,“我很是知錯能改的。”
“這樣咱們就能消除隔閡,勁往一處使,早日找到我阿娘,破開那勞什子禁制。”
“你也可以快點回家了呀。”
江恕之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目光從衛昭開合的唇遊移到鼻尖紅痣,再到那雙帶三分醉意也滿是赤誠的眼睛。
他蓦地垂眸,眼神晃了晃。
“不讨厭的。”
聲音壓得很低,江恕之自己都沒聽到。
“好。”他重新擡眼,對面少女眉眼清潤,純良而狡黠。
衛昭舉起手,修長的五指張開,骨骼若隐若現 ,指肚覆着薄薄的繭。
“擊掌為誓!”
江恕之指節并攏舉起手,掌心與溫熱一觸即分,他手掌微彎。
“就這麼說定了。”衛昭舉起兩臂枕在腦後,邁着輕快又搖晃的步子找房間歇息去了。
江恕之呆坐原地,眉毛微擰。
不對勁。
身體無礙,心跳得卻飛快。
百思不得其解,江恕之挪開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兩指。
途經藥王谷時,找師父看看吧。
靈舟飛了兩日,終于到了雲外城。
衛昭掏出命牌打量着,扶額苦笑,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點又一動不動了。不知阿娘藏身在哪個犄角旮旯裡,索性衛昭便收起牌子,跟着虞秀和在城内轉悠。
“這家太貴了些!咱們換一家瞧瞧!”
虞秀和如遊魚入海,領着衛昭他們左穿右出。
“哎,阿和,慢些!慢些!”
衛昭停腳,兩手叉腰平複氣息。
青州風物确實不同于中州,什麼都大開大合,人也爽利,風風火火。
太陽還沒落山,各家都已早早點了燈,滿市燈火煌煌如晝。
各式各樣的店鋪布滿街道兩側。剛出籠的包子散出香氣;亮而軟的布料成衣相映照,襯得滿屋子都亮堂;四面牆上挂滿靈器,流光閃閃。
衛昭左手捧着紙袋,袋子裡裝着幹果脯,她不緊不慢咔咔嚼了一路。
幹果香甜紮實得很,衛昭幸福地彎起嘴角。
她沒什麼特别愛吃的東西,就喜歡這些有嚼勁的幹果。
路珣一張臉塗得黝黑,原本上揚的眉眼下拉,覆舟唇也化成了微笑唇,較之原貌完全判若兩人。
“小昭,阿和,你們兩個也換身打扮,這樣一眼看過去,便知你們是修行中人。”
至于江恕之,雪青袍攏着白綢單衣,烏木嵌金簪高高挽起黑發,手持一柄折扇,怎麼看都不像修士。
“去那兒吧。”
路珣帶頭,引衛昭他們進了一家匿在巷尾的成衣店。
“幾位随便逛,試衣間在那扇門後頭。”
甫一進店,懶洋洋的女聲不知從哪個角落飄出來。
這店雖深藏在巷尾,店面卻不小,采光也好,窗明幾淨,夕陽格外慷慨,将屋内的衣物桌櫃都照得透亮。
“你們二人先挑着,我去去就回。”路珣在櫃台邊敲了幾下,便不見了。
“昭姐姐,看看這個!”
虞秀和挑下一件粉藍色綢裙,歪頭沖衛昭在身上比劃。
“阿和穿着肯定好看!”衛昭先是一愣,爾後笑着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