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宵醒的時候已經快到家了,任通在等紅綠燈的間隙給女朋友發消息,立宵的手機也響了,是高中那群狗友,在群裡鬧騰,任通透露了立宵回來的消息,他們有的都結婚了,但大多數還在上學,初中的聯系太少,畢竟那時候有手機的人也不多,立宵都記不清了。
“宵兒。”任通看了一眼低頭回消息的立宵,“王陽朔,李梓舒他們幾個想聚聚,畢竟這都多久沒見面了,一直做網友感情都淡了。”
立宵看着紅燈變黃變綠,斑馬線後的車争先恐後脫弦而出,任通的車子壓過斑馬線遙遙走在前面,馬路兩邊燈光刺得人晃眼,亮入白晝。
明明鎮子和縣裡相差不遠,卻像是兩個世界,從黑暗裡走到白天,從靜寂裡走到喧嚣。
“宵兒,你還記得劉宇潮嗎?”
立宵看了任通一眼,“記得啊,怎麼了?”
“你知道他跟林燃在一起了嗎?”
立宵皺起了眉頭,“劉宇潮不是高三辍學了?”
“他後來複讀了,考到我們學校,我在學校裡見到他了,林燃經常來找他。”
立宵在通訊錄裡翻着劉宇潮的名字,上一次發消息還是高二,“遲曙轉學之後我們就沒聯系了。”
有些人真奇怪,好的時候稱兄道弟就差桃源結義了,可有的時候甚至不需要多說一句話就可以徹底從生活裡消失,沒有任何理由,關系好到說什麼樣的借口都像刻意掩飾什麼,所以靜默退場反倒從容。
“林燃怎麼樣,他這個人我不了解,你不是一直跟他較勁兒?”
任通輕歎一聲,“他太牛了,我根本比不過,就沒赢過他,初高中同校,我一直跟他較勁兒,最後也沒能比上,大學都在隔壁,也是難得的緣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喜歡他呢。”
“他一直都是彎的?”
“是,就沒交過女朋友,但是也沒有太固定的男朋友,他這人吧,給我的感覺就是幹什麼都不走心,很少有想做的事,但要是真有想做的事,也從來不會不上心,畢竟再聰明的人,不努力也考不上那樣的好學校。”
立宵沉默不再說話,癱在座位上半合着眼,似睡未睡。
任通瞥了他一眼,自顧自說話,“林燃在學校跟在家完全是兩幅樣子,劉宇潮隻要别太當真,林燃不會過分。”
“你要去哪兒?”
“回家。”
立宵歎了口氣,“通兒,明天我要去學校轉轉。”
“要不回鎮上那個學校吧,李梓舒他們這會兒都在家,明天我開車來接你,以後有時間了,再去高中母校看看。”
“行。”
次日立宵起了個大早,結果任通已經門口等着了。
有些時候有些感情,原來比想象中的還要重,縱使時間太久蒙了灰,分量也絲毫不減,立宵恍惚中覺得自己像是去趕赴見十幾歲那個少年的自己,才會在心底有這麼一份五味雜陳的緊張。
到了門口,李梓舒,王陽朔他們幾個正在門口小賣鋪,任通笑了一聲,甩着車鑰匙走了過去,立宵走過去按着他們的肩頭,從他手裡接了一根煙。頗有種少時的狐朋狗友攬着少年的自己,在初中門口與現在的自己相對,然後擦肩,各自前行。
立宵和王陽朔各開一輛車,帶着一堆人找了個飯店,已經中午了,民俗的燴面頗不得志,又上了幾份涼菜幾瓶啤酒,擡眼看幼時走過的校園托舉起一輪紅日,王陽朔嘴裡還有一大口燴面,嘴角一片火紅,李梓舒異常嫌棄地給他遞了一張紙巾,“就你這樣的,再過多久也不會有姑娘看得上你。”
王陽朔接了紙巾,反唇相譏道:“我這叫不拘小節,再說了,現在姑娘們擇偶标準那麼高,就我沒房沒車的的窮學生急什麼。”
任通喝了口酒,往前靠了靠,眯眼看着王陽朔,“你是真的不急,還是還惦記着人家那個班花呢,就以前追立宵那個,叫什麼來着,那氣質是真好。”
王陽朔埋頭喝酒笑着不說話,李梓舒接了腔,“人家叫王琪悅,何止班花,說是校花也不為過,不過她高中上完不是出國了嗎,陽朔,你還跟她聯系着呢?”
“沒怎麼聯系了,她前幾天就訂婚了。”
幾個人不說話了,王陽朔低頭悶了幾口酒,緩和氣氛,“别說我了,任通,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什麼時候結婚呀,我還指望在婚禮上認識幾個伴娘結結桃花運呢。”
“那得看我家那位的心情了,她的意思是現在學業還沒完成,結婚的事先等等,不過估計今年會把婚訂了,給父母吃個定心丸。”任通緩緩開口,肉眼可見的幸福。
“梓舒,人王陽朔沒動靜是人家還在上學,你呢,你這麼多年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你不是大學畢業直接就業了,前年連車都買了,人長得這麼精神,追你人不少吧。”
李梓舒笑了笑,抿了口酒,白領酒桌紳士禮節做足,“搞事業的男人,哪裡有心思談情說愛,話說立宵都在那南方小城安家了吧,有智商高學曆的謙謙公子,怎麼都沒動靜呢。”李梓舒擡杯跟立宵碰了一下,立宵接了話茬,“說來也真奇怪,當年就數你最愛學習,結果本科直接找工作了,當年陽朔跟學習這事兒苦大仇深的,沒一節課坐得住,結果現在也是一頭紮進科研這片海了。”
王陽朔正埋頭喝酒, 被提到名字才擡了頭,看起來已經微醺了,直接嗤笑一聲,“我老師的話說得是真漂亮,我就着了他的道了,科研這條路哪有想象中的光鮮亮麗,也講究機遇的。”
“陽朔,你喝這麼多酒,今晚是想讓誰送你回去呢。”李梓舒瞅準了王陽朔喝醉了酒沒勁兒,憋着一肚子壞水逗貓撓了撓他的下巴,被王陽朔一巴掌推開,“你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手賤的毛病一點兒沒變呢,小心我把你那兩個蹄子給剁了,我要真喝醉了,我家宵兒不會不管我。”
李梓舒佯裝退了幾步,“這你自己說的,讓你家宵兒送你,我可不管了,兩個沒開車的醉鬼,誰管你們蹬自行車回去還是坐公交。”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中午的飯局一直坐到下午兩三點,幾個人拎着東西拜訪了幾位老師,又在街上晃悠到下午,找了城關一家燒烤店,打算把這一天給混過去,半路裡任通家裡那位在家吃壞了肚子打電話,任通直接坐車回了,李梓舒他媽又給安排了一場相親,姑娘在家裡等着,李梓舒一口氣悶了兩瓶酒,最後還是被他媽開車帶走了,結果飯桌上最後就剩了立宵和王陽朔,跟當年立宵上大學時的場景詭異重合,當時他離開這裡去南方上學,也就在臨走前跟王陽朔吃了一頓,自己坐高鐵走了。
這會兒兩個人站在門口,跟兩輛車大眼瞪小眼。
“算了,我今晚不回了,在你家裡湊合一晚上吧,等明早我們把車給那兩位爺爺給開回去。”
王陽朔點頭贊同。
“王陽朔,以前沒見你這麼專情啊,初高中不還女人如衣服嗎?”
“那是小時候,少年時,輕狂未過,傲氣凜然,哪跟現在一樣?”
王陽朔吃着串兒,十字路口的車來來往往,不知道燒烤架上的串串裡染了幾層灰,油膩的串串堆滿了桌子,幾個桌子的人吃得毫無心理負擔。
立宵在南方待了那麼些年,還是喜歡北方,以前哪哪兒都有些潔癖的自己,在陌生的小城裡回憶起來當時各種挑刺的自己,怎麼樣都覺得是太矯情。
“倒不是專情,就跟蘇格拉底說的那個撿麥穗的,我太早就見了太驚豔的,就撿不起來其他的,就算有時候想湊活撿了,也總是懷念剛開始遇見的那一顆,我放不下過去再去跟别人談未來,對彼此都不公平。”
“你可真通透。”
王陽朔眯眼看着他,“你比我好到哪裡去?”
立宵不在意笑了笑,“這哪能一樣。”
“這有什麼不一樣,男的女的都是人,更何況我指定沒戲了,但是你不一樣,在南方你房子車都買好了,每年寒暑假還回來,别跟我說你就是見見父母。”
“我不就是見見父母,就算是決定在南方定居這裡也是我的家,我這人本來就念舊。”
王陽朔咂了咂嘴,“任通昨晚上還跟我說你跟遲曙見面了,怎麼,這麼多年你未婚他未嫁的,再試試怎麼了。”
“我就在家待這幾天,我都在那邊定居了,更何況,他已經交女朋友了。”
王陽朔喝酒的動作一頓,“他不是喜歡男的?”
立宵搖了搖頭,“他就談過我這一個男的。”
“廢話,你不也就談過他那一個男的。”
“不一樣,我對女人沒感覺,他,”立宵頓了一下,“他對其他男的沒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