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工作忙,下班時接近7點。
明珠踩着夕陽去停車場開車,剛走到車跟前,旁邊停着的黑色車駛出停車位。
車窗降下來,她彎腰探頭去看,居然是裴照松。
兩人打了個照面,明珠隻能招呼道:“裴部。”
“嗯。”裴照松手随意搭在方向盤上,像是随口問問,“才下班?”
明珠沒想到他會問,愣了一下,回道:“嗯,馬上就走。”
裴照松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她的車,電動“剁椒魚頭”,車身貼了膜,上面有他看不懂的卡通圖案,粉粉嫩嫩的,跟她人一樣花枝招展的。
他收回視線,擡眼看明珠,對她點了點頭,然後腳下油門一踩,直接開走了,留下一陣風和一屁股尾氣。
明珠傻愣在原地,幾秒後,她才反應過來,嫌棄地揮手在鼻前扇着風,而後揚着脖子瞅了一眼那輛黑色車的尾巴。
拽什麼啊,不就一輛A6麼。
再想到他剛才的眼神,明珠更加炸毛。
呵!
裴照松,你給我等着!
晚上,飯桌上。
明珠随口提了一嘴,“媽,下周一上班,把你新買的車借我開開。”
“不借,有錢自己買。”何淑儀吃着飯,眼都沒擡一下。
明珠噎住,而後咧着嘴,笑得谄媚,“媽,我就那點工資,哪買的起這車。”
何淑儀冷冷睨她,“你也知道你就這麼點工資啊。”
明珠還是笑,帶着心虛的笑,她知道何淑儀還在氣那事。
果不其然,何淑儀看她嬉皮笑臉頓時起了點火氣,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好歹也工作幾年了,這次機會這麼好,怎麼就沒考得過那些剛畢業的大學生,我看你要混到什麼時候。”
明珠一聽也不樂意了,小嘴兒跟個機關槍一樣,“這能怪我嗎,我就是筆試考不過人家,誰讓您當初要那麼早送我去讀書,别人六七歲上一年級,我五歲就上了,智力都還沒開發,當然一路吊車尾,我要是正常年齡讀書,沒準兒我當年也能考個重本,說不定還能上個清華北大呢。”
明珠一直覺得自己讀書時成績不行就是因為讀書太早,父母拔苗式助長,導緻她智力未開拖後腿。最後走了藝體的道路上的本科,學了個播音主持。
當年聽到她要走藝體,同學都以為她要學表演進娛樂圈,畢竟她真的生了一張明星臉,放在娛樂圈也是能打的。
明珠才沒考慮過進娛樂圈,她自知她的性子不是吃那碗飯的。
在電視台5年,明珠也沒能轉正有個編制。
這次單位招考終于有了播音主持崗。
明珠還是沒能競争過,上岸失敗。
做父母的當然着急,因着明珠這工作的原因,婚姻的事情也耽擱了。
相親對象一個一個見,沒一個滿意的。
之前媒婆介紹了個其他單位的人。
見面後,人一看覺得明珠沒編制,怕明珠仗着長得漂亮,家裡有點錢,嬌氣難伺候。
回去後婉拒了。
這事把明珠氣笑了,她還沒嫌棄對方長得矮,反倒嫌棄起她沒編制。
明珠身高168,那人也好意思說他175,站明珠身邊差不多一樣高。
真夠臉大的。
明珠家裡父親雖是穩定飯碗,在小學當了幾十年的體育老師。
但母親何淑儀是個女強人,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家裡算不上家纏萬貫,也算是個小康家庭。
相親也是雙向選擇。
體制内的家庭不大看得上明珠的編外身份。
何淑儀眼光高,挑來挑去也沒個合适的。
一晃眼,明珠今年27了,事業和婚姻沒一個成的。
何淑儀覺得她就是仗着家裡養着,在單位混日子,混成了老油條。
“少跟我胡扯。”何淑儀怒着眼睛瞪她,“就你那樣還清華北大。”
明珠不以為然的樣子,“我哪裡胡扯了,本來就是事實。”
“你……”
“七七,快吃飯,嘗嘗我今天做的菜怎麼樣。”盛朝陽打圓場。
明珠順着台階下,識相地閉了嘴。
何淑儀矛頭轉向盛朝陽,“都是你慣出來的,你們父女倆要氣死我。”
盛朝陽對着她無奈地撇了撇嘴,矛頭怎麼轉到他身上了。
明珠看見父親吃癟的樣子忍不住笑。
“還不快吃。”
“哦。”明珠還在笑。
其實她這名字就看得出來父母對她的溺愛。盛朝陽稀罕女兒,這可不就是掌上明珠麼。
因為是7月7日生的,所以小名叫七七。
盛朝陽還是問了一嘴,“你車壞了?”
“不是。”明珠想起就來氣,“新來的一同事,開了個A6就拽上天,也不知道神氣個什麼。”
“新來的同事還能把你惹了?”盛朝陽饒有興趣。
他知道明珠性子,不是好拿捏的人,還能被個新人欺負了不成,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我們單位新來的一把手。”
“你們單位一把手終于有人了?”
“嗯,是我高中同學。”明珠陰陽怪氣,“可能人家現在成了我的領導,看我混的沒他好吧。”
“那人家就是有神氣的資本。”何淑儀插進話題,“你同學都成你領導了,你還是個合同工,丢不丢人啊,盛明珠,你還不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明珠提了口氣正欲狡辯兩句,轉頭一想,還是算了。最後隻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低頭吃飯,沒再和何淑儀争論。
在這個問題上,她沒什麼底氣,反正歸根結底就是——
她!沒!考!上!編!制!
這晚,明珠失眠了。
她望着天花闆陷入了沉思。
往日高中同學成為了自己的上司很丢人嗎?
她理解母親好強,父親是教師拿着死工資,這個家的主要經濟來源全靠母親。但是母親對編制太過執拗,不希望自己像她一樣奔波勞累,覺得女孩子有個穩定的工作最好了,不用風吹日曬看人臉色。
穩定。
明珠覺得她現在也挺穩定的,她在單位裡穩坐新聞女主播的位置。但是母親好像驚弓之鳥,生怕沒編制一個風吹草動就把她開了,一定要讓她上岸。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難道她就一定要考個所謂的編制或者出人頭地嗎?
何淑儀的話明珠沒怎麼放心上,這幾年住家裡,她被念叨多了,已經習慣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面對親人,她已經油鹽不進刀槍不入,但是這不代表她能接受外人無端的示威和挑釁。
明珠剛進單位時,有老員工見她一個年輕小姑娘,每天都在劃水摸魚,領着微薄的工資,反倒沒有一點上進心,上不了岸又掙不了錢,但是日子過得比誰都潇灑,不免覺得自己有編高人一等,還仗着前輩的身份對她冷嘲熱諷。
然而,這裡面的人,身份背景最經不起扒。
沒過多久,明珠的家庭條件就被扒了底朝天。
就連這棟樓其他單位的人都知道,電視台新來的女主播家裡不缺錢,是來混社保等着上岸的。
所以,裴照松下班時的那一眼反倒刺激了明珠。
現在他這個昔日老同學成了她的上司,開的車又比自己的好。在他的眼裡,無論從哪個方面,得出的結論都是——
她盛明珠沒他裴照松混得好。
人家是達官顯貴,她是窮困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