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順下一轉,直逼的王翦後退數步,揮劍吼道:“趙軍何在,給我殺!”
“殺!”
兩軍交戰,身後便是邯鄲,可如今趙軍氣勢正盛,秦軍久攻不下,反而被逼的節節後退,雪下得越來越大,戰場中寒冷如冰,飄盡的雪中盡是四濺的鮮紅,将雪染得溫熱。
知道再戰下去不僅無法攻破趙國,己方的兵力亦會損失厲害,王翦揮劍将一名沖來的趙軍攔腰砍斷,面色冰冷的橫踏而去,漠然的看着這猩紅戰場。
“全軍聽令,随我撤退!”
返身策馬,王翦眯眼看向那寒冷大雪中的唯一一絲光亮,高聲喝道:“太子丹殿下,我秦王有話告知于你,你在他國一日,秦軍鐵騎便一日不停,直至六國滅,天下亡,亦要将你逼回秦國,至死不休!”
手上長劍一抖,施勳擡眸望去,漠然道:“呵呵。”
秦軍撤退,戰事暫停,李牧領着趙軍退回了邯鄲,守着這方孤城準備最後的戰鬥。
施勳将帶來的燕兵一一清點完畢,便靠着牆壁,喝酒禦寒。
李牧提劍而來,亦靠坐于壁旁,拿着酒袋猛灌了一口後,茫然道:“你說,我們這場仗,能打勝麼?”
不能,在心裡默念了一句,施勳斜眼看向李牧微紅的眼眶,歎道:“有你在,就能。”
“有我就能……”低喃了兩句,李牧擡頭看着城前疲憊不堪的趙軍,動容道:“若是如此,我定是萬死不辭,隻希望,隻希望王上能,能……”
聽着李牧音中含了絲哽噎,在趙兩年,施勳亦明白所謂何事,了然道:“趙王遷對你不好。”
呼了兩口氣,李牧平複道:“哪有好壞之分,不過是受奸人蠱惑,對我不放心罷了。”
趙王遷耳根子向來軟,如今趙國奸臣當道,近臣郭開受王寵信,早先便将廉頗誣陷的叛逃出國,如今,怕是又将矛頭對準了李牧。
想着這裡面雖是有秦國的幾番功勞,但歸根結底還是因趙王昏庸所緻,默歎了一聲,施勳淡淡道:“我說話不好聽,趙國有這麼個王,亡不亡就那麼回事,整日靠着你不說,還對你猜忌來猜忌去的,要是我早就撂擔子不幹了,廉頗都跑了,你就沒想過去别的國家?”
施勳這話确實不太好聽,但卻都是大實話,李牧皺了皺眉頭,到底也沒生氣,歎道:“沒有,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如何能背棄我自己的國家。”
點了點頭,施勳喃喃道:“你是個好将領。”
李牧愕然,臉上微有抹不好意思,随即笑道:“你亦是個好太子,燕國有你在,定不會落入秦國手中。”
眼眸眨了幾眨,施勳一曬道:“可惜,我時日不多。”
這話說的像個玩笑話,但話中的意思卻又實在不似玩笑。
李牧腦中疑惑,對着施勳細細端詳了一番,青年面龐依舊年輕俊美,歲月似是在他身上停滞一般,看不出絲毫痕迹。
李牧在燕丹少時便與其相見,那時嬴政還不是秦王,兩人的感情好如兄弟,幾年前在見,秦王為逼燕丹來秦不惜大軍攻上燕國,燕丹那時便與現在一樣,隻是身上含着抹不可抵擋的銳氣。
如今輾轉數十年,嬴政加冠稱王,燕丹則連夜逃出鹹陽,兩人在趙國再次相見時,李牧便發現,燕丹雖容貌不改,但眸中的銳氣卻早已沉澱成了一股透澈的堅毅,無比清醒的打量着這世間的一切。
盡管對燕丹話中意思有所不解,李牧卻依然勸道:“你年紀輕輕,又修了一身道法,如何說出這種話。”
一口将袋中剩餘酒水飲盡,施勳以袖擦臉,莞爾道:“此乃天命。”
邯鄲城内
大殿之上,郭開将一封密報交到趙王手中,低下頭,靠在趙王耳邊竊竊私語了一番。
趙王臉上陰晴不定,猛然起身将手中青樽一把摔于地上,“來人,喚趙蔥顔聚前來!”
少頃,一匹快馬由行宮外奔出,遙遙向着戰場而去。
翌日傍晚時分,大雪初停,霧蒙蒙的天中破開一絲光亮,王翦據邯鄲百裡處停了腳步,眯眼看向邯鄲。
施勳擡眸看去,落日的餘晖将滿地雪白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霧。
【他在等援軍】河洛緩緩道。
“他在等‘援軍’。”施勳漠然道。
片刻之後,紅霧被鐵騎踏破,鮮血染盡黃昏,楊端和率河内援軍由南而來,與王翦成南北夾擊之勢,向着邯鄲城轟然攻來!
【援軍來了】
李牧舉劍嘶吼,“殺!!!”
萬千趙軍彙作一團,抱着最後的希望呐喊着,“殺!!!”
“報!”邯鄲城内,快馬行來,将這最後的希望狠狠打碎,“大王有令,武安君李牧,勾結秦軍,任秦攻趙,今命将軍趙蔥、顔聚收其兵權,代為作戰,李牧押歸朝堂,戰後問罪。”
施勳輕笑一聲,嘲諷道:“援軍來了。”
戰場上霎時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李牧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内,出神道:“我不信。”
“我不信!”緩緩回過頭去,李牧怒吼道:“陣前換将,愚蠢至極,我絕不信王上會如此,秦一天不退,李牧便一天不回,為了趙國,殺!!!”
手中染血長劍緩緩擡起,李牧眸中映出血色中的烽火邯鄲,憤而起身,怒吼着沖向了秦軍。
那傳信兵衛大慌,連忙喝道:“不能,不能讓李将軍去。”
“李牧不聽軍令,王上有命,殺!”又一道旨意傳來,城上守衛搭箭拉弓,一箭向李牧心頭射去!
“将軍!”
“将軍!!!”
那一箭,當着所有趙軍的面,毀了他們的支柱。
那一箭射的甚準,将一代戰将瞬間射翻于馬下,亦将趙國的江山射穿。
那一箭,讓趙軍軍心大亂,無數人哭喊着将手中的劍揮向秦軍,亦哭喊着擋在他們的将軍面前,死守這一寸淨土。
為國家打了一輩子的仗,如今,卻被國家的一仗打得死不瞑目。
“李牧死有餘辜,如今大軍攻城,不可洩氣!”
那射箭的宮衛還在嚷嚷個不停,但戰場上卻以無人聽得到他在說些什麼。
白雪茫茫中,獨留着一聲聲哽咽,伴着緩緩響起的腳步聲,深深的震顫在趙軍心中。
“吾生于此。” 李牧擡頭,顫抖的用劍撐起自己的身子。
“守于此。”城外,秦趙兩軍沉默,王翦擡手,止住了上前的秦軍。
“此乃吾國。”一步步挪至城底,李牧仰望着邯鄲城上高懸的戰旗,喃喃道:“如今,吾亦要死于此。”
話落,李牧轉身,以背靠城牆,将自己牢牢的融進了他守護一輩子的國家,閉眼微笑,“我在,趙,不亡。”
雪,又落,天地間似是奏起了無聲的悲歌,哀悼着又一戰将的隕落。
輕拭掉落入眼角的雪花,施勳低聲道:“河洛,古代的将領是偉大的,他們身上都有一種血性以及堅韌,他們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堅定,也有自己舍棄生命,都要為之守護的東西,我想,那是我從一開始,便欠缺的。”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點了點頭,施勳默然道:“對,子魂魄兮為鬼雄!”
公元前228年冬,秦軍攻進趙國邯鄲,趙王陣前換将,李牧身死,王翦率軍至下,攻破邯鄲,俘虜趙王遷,趙公子嘉帶王室數百人在燕軍的護送下逃至代地,并自立為代王。
大軍徐徐北上,施勳回望着邯鄲城内燃起的熊熊大火,由衣角撕下一縷白布,輕輕纏至了腕上。
腕上白布紛飛,将血染的邯鄲遠遠抛在身後,施勳策馬前行,喃喃自語,趙國,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