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帛撕裂,守衛将身上一掌寬的大刀沿腰向後一甩,俯身沉了過去。
柒玥眼皮往下一壓,看見也聽見了女孩遲來的掙紮與哭喊。
這注定是徒勞的。
就像蝴蝶粘在蜘蛛網上流程性撲騰一樣,除了給狩獵者提供絞殺獵物的興奮感外,沒有别的用處。
周圍的囚籠裡傳來窸窣的響動,或空洞的放任,或死寂的麻木。
守衛終于不耐煩了,他反手給了女人幾個耳光,後者明白了什麼,流着眼淚,安靜了。
其實這不算什麼。
在這個四面翻滾着潮氣,角落裡堆積着垃圾,空氣盤旋發酵在一起,處處見不到一點自然光的地方,所有人都會變得不正常。
柒玥今年十四歲,在這裡待了三年,他覺得自己也不正常。
沉重的呼吸聲中,有個守衛走了過來,他從女人的身上将同伴提起,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柒玥看見男人一愣,然後說道:“這麼急?”
話音裡帶着驚詫,拔高的聲調中沾染了不耐,同時夾雜着幾句短促的苗語。
柒玥經常聽到,那是幾句罵人的粗話。
在這極短的不耐後,男人很快回過身,他掐住女人的脖子,草草幾下,解決了問題。他也不着急穿褲子,而是眯起眼睛,神色難明地在這個地方掃視了一遍。
男人的目光在柒玥身上停留一瞬,喉嚨裡發出一聲冷哼,然後轉身踢了地上已經昏過去的女人一腳,将她丢回了地牢内,轉身跟着那人走了。
柒玥默默地擡起頭,下巴揚起,擱上自己的手腕,皮膚與皮膚的摩擦蹭動了胳膊上單薄的布料,露出了他腕骨上一顆猩紅的小痣。
柒玥安靜地想:為什麼今天的誦經聲沒有了?
他正想着,突然一道陰影遮了過來。
來人帶着一身被地牢腌入味的濕腐腥氣,朝着柒玥籠罩了過來。
他伸手敲了敲牢房的鐵門,同往常一樣,不耐煩地說:“出來,老山羊找你。”
柒玥看着地牢中央陸陸續續換班離開的守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該到了每日去試藥的時間了。
他等着牢房門上厚重的鐵鎖落地,直起身,放下搭在膝蓋上的手臂,起身随着前來引路的守衛一同離開。
他們沿着踩着滿地幹涸的污穢,順着昏暗的中央空地,走向了北面一處由兩名守衛嚴格把守的一處鐵門——那是這個狹窄逼冗的大牢,通往上面的唯一路口。
而柒玥正是這些新舊“羔羊”中,唯一一個有資格走到地上,唯一一個能夠住在單間牢房,唯一一個可以不受守衛欺壓與教訓的特殊個體。
隻因為他能幫助老山羊做事,而老山羊恰好又在給老大做事。
他們從狹窄的螺旋鐵梯上行走,順着盤旋而去的方向緩步上升。
守衛走在前頭,帶着柒玥,兩人先後探出頭,然後從通道所連接的禅院井口爬了出來。
外面的天很黑,似乎是剛下過雨,高遠的空中看不見星光與月亮。
草木泥土的味道跟着漂流的空氣,從柒玥的鼻子底下爬過,他十分克制的吸入一口,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
“發什麼呆,”守衛站在柒玥不遠處,他點燃了随身攜帶的火折子,将空蕩漆黑的院子照亮了一角,同時摻雜着幾分莫名的煩躁說道,“趕緊過來。”
柒玥沒有說話,他本身也不喜歡說話。
兩人繼續一前一後的順着那條僻靜的小路往前走着,直到進入柒玥熟悉的後院。
他擡起頭,一雙眼睛被散碎的頭發遮蓋,靜靜地觀察着今天明顯不同尋常的一切。
柒玥不動聲色地看那帶着他的守衛上前,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後院内的其他三名守衛打起了招呼。
這很不一樣。
要知道後院裡面除了經年不散的腐朽與黴味外,還有着許多沾之必死的毒藥和觀之即惡的蠱蟲。
往常他們都是很避諱來到這裡的。
但是這次不同,柒玥着心留意到,那些原本如何都不願意走進後院煉藥禅房的守衛,居然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抗拒和厭惡。他們隻是沉着臉,将柒玥推搡到前面,然後一同走進了後院房内。
房内的東西不多,一個空蕩蕩的架子,幾個放在一起的老舊瓦罐,角落裡附滿的細灰,還有堆在一起不知道什麼動物風幹的骨頭。
那老山羊是個蠱毒師,每日基本上根本不出屋,悶在後院的禅房裡基本就是在折騰這些東西。
而此刻,他就坐在房間正中央的一個碩大的爐子旁,聽見開門聲,眼皮都沒擡,直接伸手指向了右手邊的一個木桶。
是熟悉的流程。
柒玥從不說話,一向把自己當做啞巴。
他一邊走一邊脫衣服,不疾不徐地踩上木桶邊的小凳子,看着桶裡深紫發黑的不知道是什麼功效的毒藥,擡起腳,面不改色地跨了進去。
瘦小幹巴的身體并不占地方,柒玥蜷縮坐在藥桶裡,抱着腿,找回了自己之前熟悉的姿勢。
他坐在裡面,将膝蓋曲起,細得沒有二兩肉的胳膊搭在膝蓋上,一半的臉埋在藥汁裡,隻留出一雙淺色的眼睛遮掩在被打濕的碎發下,靜默地看着屋内的一切。
一時之間,沒有人動作,也沒有人說話。
随着時間慢慢流逝,他身旁的爐子裡面的火越燒越旺。柒玥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桶裡的藥力順着他的皮膚和毛孔漸漸滲透到了血管裡。
奇異的是,這次他卻并沒有感到疼。
柒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體質是特殊的,他的手腕有一顆鮮紅的小痣,右手動脈的位置,栖息着一位從小就與他連在一起的“朋友”。
那個朋友很厲害,它住在柒玥的血管裡,可以輕而易舉地吞噬掉所有種進身體裡的蠱蟲,也可以随随便便就蠶食掉每一分滲進皮膚裡毀滅般的藥力。
雖然它不能同時消除毒藥發揮作用時帶來的感覺,但是卻可以保證他的身體完全不受到傷害。
也正是因為這個“朋友”的存在,讓柒玥在獲得了一個特殊體質的同時,也能感覺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遊走活動在守衛與羔羊身上,那些不同種類,卻同樣細密可怖的蠱蟲。
哪怕是在那些被種了蠱的本人都感知不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