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馬車中,鳳翾拿手絹捂着臉,惜香和慕月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看到手絹被眼淚浸得濕透了。
她不出聲,隻是身體微微顫抖着。
惜香和慕月心都絞成了一團。
隻有她倆最知道自家小姐對雲懷真的心是多麼赤誠純然,就連她兩個都受不住雲懷真和他的侍從的那番話,更何況小姐本人呢!
惜香帶着哭腔道:“小姐,你别不出聲,哭也好罵也好,你出出聲呀。”
慕月抿着嘴,一貫成熟穩重的她也發狠道:“小姐,我們現在回去,跟雲公子辯個清楚,小姐你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他,讓他這麼說小姐你!”
“沒錯!小姐你都不用開口,我和慕月保管替您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惜香掀開簾子對車夫道:“回芳元樓!”
“不用。”
鳳翾終于開口,顫着聲說:“他隻會更覺得我在糾纏他,怕是要在輕浮之外多加個狂躁無禮的罪名。”
她讓車夫找了個僻靜處停下。
鳳翾捏着自己的手,垂頭坐了許久。心裡還是悶悶地痛,但眼淚卻流不出來了。
讓慕月出去跟人借了點涼井水,把手絹浸了一會,敷在眼上。
直到眼睛看不出哭過的痕迹,她才讓馬車往家趕去。
“今天的事,别和我阿娘說。”
她囑咐惜香和慕月。
惜香憤憤地:“小姐還要護着他嗎?為什麼不讓長公主好好教訓他一頓!”
鳳翾低落地搖搖頭:“我要想想。”
阿娘可以為她出氣,可不能改變他對她的看法。
難過之餘,鳳翾更多的是不解。
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想得簡單,覺得隻要明明白白地表達出自己的好感,再加上對對方好,這樣就足夠了。
她以為雲懷真是個好人的。
她以誠心善意待他,即便不喜歡她,他也不該私下對她惡語評論啊。
她滿心喜歡時,覺得雲懷真乃是世間頂頂俊逸頂頂高潔的君子。
當她突然發現他陌生的一面時,鳳翾落入了迷茫。
假裝無事地陪楊祐和謝端衍用過晚膳,鳳翾就回了房,趕走擔心不已的惜香和鳳翾,把自己關在未點燈的漆黑的屋中。
在黑暗的包裹中,沒有他人的目光和話語,鳳翾感到了安全。
良久的安靜中,傳來一聲抽泣。
可是為什麼明明是他的錯,她卻要這麼難過啊?
天亮時,惜香和慕月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撩起床帏時,兩人吓了一跳,鳳翾平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
“小、小姐,你醒多久了?”
“睡不着了。”
鳳翾坐起來,接過慕月遞來的拭臉的帕子。
“侯爺陪長公主回母家了,長公主走前留下話,要小姐你按時食早膳。”
“嗯。”
惜香小心翼翼地打量鳳翾的臉色:“那今天小姐還要出門嗎?”
慕月一胳膊肘怼向惜香,惜香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閉上嘴。
鳳翾沉默片刻,道:“今天……他要離京了是嗎。”
慕月低聲:“是的,小姐。”
雲懷真告别了哭泣不舍的母親,帶着李乾和府中侍衛,騎馬出了城門。
他此行低調,并沒有多少人知道他今日就要動身。但雲懷真還是勒住馬,回首望了望。
盡管天色還早,但城門進出的人流已經非常大了,隻是并沒有他想見的人。
“哥哥在等誰呢?”
他也不知道。
循着清銳的嗓音,雲懷真扭過頭來,見臉戴黃金面具、身着錦衣制服的赤蠍使坐在高頭大馬上,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
因着赤蠍司狼藉的名聲,雲懷錦往這一杵,周圍就自動空出了一圈空地。
雲懷錦笑了笑,說:“我猜,哥哥是不是盼着我來送行呢?”
雲懷真沒覺得弟弟是來好心送他的,大抵是為了别的。
果然,雲懷錦歪了歪頭,驚奇地說:“哥哥的小未婚妻不是最愛追着你跑嗎,她怎麼沒來?難道哥哥沒跟她說你要走?”
雲懷真心一沉,懷錦又是沖着她來的。
他冷淡道:“與她無關的事,我為何要告訴她?”
“人家一顆心都撲在了你身上,你倒真狠心啊,哥哥。”懷錦歎息道。
“這與你也無關。”懷真揚鞭,清叱:“走了!”
一騎絕塵。
雲懷錦望着滾滾煙塵,敏銳地覺察到哥哥談及鳳翾時語氣比之前更加疏離冷淡了。
他心中懷着一些猜疑。
不過想到哥哥離開後,這座都城中隻有他一個雲懷錦,也不用看謝鳳翾做哥哥的跟屁蟲,真是清爽極了。
懷錦隐在面具下的嘴角翹了起來,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他揚起馬鞭,
入城後,街道上人流如熾,他雖是個赤蠍使,沒入人群中就沒那麼顯眼了。
身下的馬像是體會到主人的心情,蹄聲都輕快起來。
不過前頭兩輛馬車并排停着,把路堵了一半,馬不得不半道停下。
雲懷錦扯了下缰繩,正要讓馬繞開,耳朵忽然動了一下。
兩輛馬車停的距離很近,相鄰的兩扇窗的簾子都拉開了,坐在馬車内的兩個少女正說着話。
“哎??”
女孩吃驚的語調上揚,引起了懷錦的注意。
“真的嗎,懷真要退婚喔?!”
另一個少女肯定道:“京都都傳遍了,據說好多人當場聽見雲懷真這麼說的!”
“為什麼啊?”
“不喜歡呗。”
女孩點點頭,雲懷真不喜謝鳳翾,這是衆所周知的事。
豈料她的朋友添了重磅的一句:“雲懷真嫌她輕佻呢。”
“真的!?”女孩吃驚地張大嘴,“他真這麼說?”
“我表舅家姐姐的好友就在現場!”
車廂阻擋了兩人的視線,她們都沒發現一名赤蠍使正停在後面,面具後的眼睛冷冽似冰。
雖然她們平時也會談論謝鳳翾,覺得她行事太出格,但她畢竟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貴女圈中的焦點人物,她們也隻是酸兩句罷了。
但若她的未婚夫都将她蓋章為“輕佻”,她們便自然而然跟着認同了。
于是女孩接着議論道:“也确實,哪有像她這樣不知羞的,未嫁時行事作風就這般,出嫁後恐怕要更過分了……”
“所以怪不得雲懷真要退婚,可能他也怕婚後無法忍受謝鳳翾吧……”
湊一塊說人壞話正說得盡興,忽然兩人拉車的馬同時撩蹄嘶鳴,猛地往前一蹿。
車夫慌慌忙忙費了好大勁才讓受驚的馬安靜下來。而兩個女孩在車廂中差些沒從座位上摔下去,頭也磕到了,簪環也掉了。
正捂着腦門嘶嘶抽氣時,一道冷銳的男聲傳進來:
“當街議論是非,兩位小姐倒是好德行。”
她倆頓時漲紅了臉,又羞又氣地從馬車中探出頭,可映入眼簾的,卻是耀紅奪目的錦袍和駭人的黃金面具。
雖然看不到那人的臉,但他的目光卻像淬了毒一樣,有若實質地掐住了她們的脖子,使她們鹌鹑一樣發起抖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雲懷錦一股氣沖得腦子發懵,冷笑連連。
雲懷錦沒打算和這兩人計較下去。他将李潛招到近前,令他查明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潛在赤蠍司曆練,信息收集亦是一把好手,不多時,他便将昨日芳元樓衆貴女聽到雲懷真與其侍從談話之事一五一十地轉告給了雲懷錦。
雲懷錦緊捏着馬缰,手背青筋暴起。
近日哥哥的反常,終于得到了解釋——原來他決意要棄了謝鳳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