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南清山上有詩會,才子衆多。蕭秀林與幾家的小姐以陪自家兄長為名,也去湊熱鬧了。
山上清泉淙淙,涼爽宜人。才子與佳人分别在小溪兩邊,中間立着半透的帷幕遮擋。
這邊女眷坐在墊子上,面前擺滿香茗甜點;那邊絲線穿着一張張金絲絹紙挂在樹上,随風發出嘩啦啦的響聲,交織着溪泉水聲,煞是好聽。
年輕才俊們對山望日,醞釀詩意,打好草稿後便提筆書寫在從樹上垂落的絹紙上。
待這些絹紙都被寫滿,便俨然成為了一片詩林。
當鳳翾沿着凹凸不平的石階登上來時,今年的進士孫世則正瞧着石階上的青苔斟詞選句,忽見一片绯紅的裙角似雲般從蒼綠的青苔上拂過。
孫世則隻覺得這裙角倒像是從他心尖上拂過似的,癢得他一顫。
不及譴責自己此種心思太過輕薄,待擡眼望見裙主人的面容,孫世則便傻住了。一瞬間什麼錦繡文章華美辭藻,俱都忘了個幹淨。
他嘴唇嗫動半晌,吐出幾個字來:“佳人……實乃絕色佳人。”
這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順着孫世則直愣愣的目光看過去,衆人俱都一愣。
朱憐兒的兄長朱蒙正看了好一會,逐漸覺得面熟,他遲疑道:“這不是長公主府的謝小姐麼。”
便是這些成日操心仕途前程的男子們,也聽說了京都這則第一八卦。
孫世則頓生憐憫之心:“她要遭受如此非議,真是可憐。”
他的同門低聲笑勸道:“孫兄可别被美色迷了眼,容貌過豔也非好事,娶妻還是人品端正更重要,這位小姐你還是離遠些為妙。”
孫世則鬧了個臉紅,不再提謝鳳翾。
鳳翾不知他們正議論着她,她略掃了他們一眼,便走到了女眷那邊。
席地而坐彼此笑談的諸女子見了鳳翾也是一愣,不過同另一邊的驚豔不同,她們沒想到風波還沒過去,謝鳳翾就敢往人堆裡鑽了。
鳳翾也有些意外。她聽說蕭秀林、朱憐兒她們會來,便以為如往常一樣是同齡姐妹們的聚會,卻沒想到她們母親也都陪着來了。
這些夫人的目光包含的内容更多,更讓她難以招架。
她有些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一一行了禮。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自然不會當面給鳳翾難堪,隻是話裡包着話。鳳翾應答了幾句,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甯願是朱憐兒直接出言諷刺。
隻有她直接說出口,她才能反駁回去啊。
可朱憐兒因為有長輩在,擺出一副溫婉靜秀的樣子,竟是一點都不把眼光往她身上瞥。
鳳翾隻好抿着嘴,端端正正地垂頭坐着。
蕭秀林似是淨手去了,并不在這。其他少女相交平平,顧及發生在她身上的風波,并不敢靠近她。
而鳳翾又無長輩陪同,身邊隻有兩個貼身侍女,坐在那顯得孤零零的。
這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憐,若不同她說話就冷落得有些明顯了。
幾位夫人交換了個眼神,與蕭秀林同來的章姨娘便對鳳翾說道:“幾日不見,謝小姐的氣色倒是更好了。”
鳳翾把大實話說了出來:“不是氣色好,而是塗了胭脂的緣故。”
章姨娘幹笑:“啊,這樣麼。”
鳳翾:“章姨娘需要麼?我可以送你一罐。”
“不必,不必。”章姨娘趕緊擺擺手,一時間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
段位太低。
朱憐兒的母親王氏淡淡瞅了章姨娘一眼,對鳳翾溫和問道:“鳳翾略作裝扮,乍一看倒像個大人了,今年什麼歲數了?”
鳳翾乖乖回道:“虛歲十六了。”
王氏點點頭:“和我家憐兒同歲。我最近正為憐兒的婚事頭疼呢。”
朱憐兒害羞地:“母親~”
鳳翾被朱憐兒夾起來的嬌羞語氣搞得一哆嗦。
幸好她跟她說話時不是這種聲音,她甯願聽她氣呼呼直沖沖地罵她。
王氏忽略朱憐兒的撒嬌,對鳳翾道:“既是個大人了,你母親也不該放任你每日到處亂跑了,該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多學些針弊女工,也能磨磨性子。”
鳳翾垂首不語。
王氏隻當她聽進去了她的苦口婆心,繼續道:“等收起性子,再為你相看人家時你母親也容易些不是?”
旁邊好幾家都聽着王氏這番話,另一個夫人點頭贊同道:“正是這個道理。謝小姐你也該改改了,不可再任性妄為,不然以後婚事艱難,蹉跎成老姑娘你就知道厲害了。”
鳳翾眉毛打結,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輕聲怼道:“諸位夫人們這麼擔心我的婚事,難道在夫人們眼中我就萬人唾棄無人可要了麼。”
她不說話也就罷了,竟還敢反駁,夫人們就更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諄諄告誡”像浪潮一樣使勁地将鳳翾拍到底下,
“你不懂得,你前樁婚事被退,對你聲譽影響多大。”
“本來女子青春短暫,容不得浪費……”
“再找可就難了。”
被圍攻着的鳳翾緊緊地咬着嘴唇,惜香和慕月幾次都想張嘴,可又不敢越過主子,坐立難安地都快把帕子揪爛了。
像是如果鳳翾不認錯,她們就要一直說到她服為止。
鳳翾吸了口氣,猛地擡頭。
“呦,我倒不知道我家鳳翾多了這麼多指手畫腳的娘。”
鳳翾愣愣地看着楊祐。
她坐在轎辇上,垂着手,指甲塗得嫣紅,修得尖尖的指甲不耐煩地一點一點。
楊祐一出現,氣勢洶洶的夫人們頓時安靜下來。
王夫人扯扯嘴角,道:“我們也是為鳳翾着急,要長公主覺得是指手畫腳的話,我們再也不說也就是了。”
“哦,那我要不要給你磕個頭啊?”
楊祐端的是油鹽不進。
王夫人臉色也撐不住了。
“阿娘。”
見了親娘,鳳翾頓時委屈起來,軟軟地喚道。
“來娘這。”
楊祐朝鳳翾招招手。
鳳翾立刻跑過去,同楊祐擠在了同個轎辇上。
等楊祐帶走鳳翾,幾位夫人面面相觑。
“有其母必有其女,倒是把我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了。”
“呵,倒是看看被雲懷真退婚後,她還能給她的寶貝女兒找到什麼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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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辇一晃一晃的,鳳翾頭靠在楊祐的肩膀上,問:“阿娘怎麼會來啊?”
楊祐:“當然是來救你的。”
鳳翾年紀小,她卻知道這些女人幾句話就能殺人誅心,鳳翾必抵擋不住。
被那些夫人的話勾起的火還沒消,楊祐狠狠道:“我們馬上進宮。”
鳳翾軟軟咦了一聲:“進宮做什麼啊?”
楊祐:“雲懷真一句話傳得滿京都是,他倒是說完就跑了,甩下這爛攤子。就算要退婚,也該是你來。當初這門親事是我跟聖上求來的,趁着雲懷真還沒回來,我們再去請聖上退婚!就說雲懷真薄情寡義、狼心狗肺,不是良配,是我們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