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裴滿意地合上了嘴。

他摸了摸季隐真的額頭，很燙。

霍裴記憶中醫館的位置離這裡不遠，往那邊去了。

霍裴身體好，生病的次數屈指而數，因此在這方面的了解幾乎為零。

他摸到季隐真身上發熱，以為是發燒了，到了醫館才知道是中暑了。

霍裴交了錢後，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休息。醫館裡透着冰絲絲地涼意，讓他一身的燥熱都平息下來。

季隐真尚在裡面降溫，具大夫說，沒什麼大事了，醒了之後不要長時間在太陽下暴曬就好了。

下午過半，季隐真才醒了過來，此時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兩隻黑黝黝的眼睛在屋子裡四處打量。

霍裴根據大夫的指引走了進來，停在季隐真的床邊。他低下頭，正好和季隐真對上視線，忽然渾身不自在。

一開始，他不願意去外面，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不喜歡小孩子。況且聽系統的意思，是要他一直養着季隐真！光養着還不夠，還需要和他溝通感情，暢聊理想。

在他的印象裡面，季隐真這個年紀的孩子又倔又淘無法無天，還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他連洗個碗都要叫家政，怎麼有多餘的能力去照顧一個皮孩子？

他這麼想着，臉上也不自覺地浮現出為難的神色。

一旁的大夫見了，以為霍裴在為小孩的去留而糾結。暗自打量了一眼霍裴的麻衣草鞋，也不是有錢人的裝扮，那定是見了這個乞兒病倒街頭可憐，才自費給乞兒治病。倒是個良善之人。

大夫道：“這樣的乞兒，我們會送到李府。李大人是個大善人，李府中專門設有收留這種孩子的學院，吃住具全，你也不必為他的以後擔憂。”

李家是個鎮子的主人家。

霍裴向大夫道：“不，我認識這孩子，我準備把他帶回去。”

大夫點點頭，道：“那就好。”

霍裴垂眼重新看向季隐真，季隐真也不避諱，也不害怕，直直地回視着他。

霍裴腦子裡面終于憋出一句話，清清嗓子，彎下腰，道：“你無家可歸了知道嗎？”

季隐真盯着他不說話。

霍裴指了指自己，道：“你以後，就跟着我，我去哪兒，你就去那兒。聽懂了嗎？”

季隐真眼睛一眨不眨。

霍裴面向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問道：“中暑會傷腦子嗎？我怎麼感覺他傻不愣登的？好像、好像，有點障礙。”

大夫道：“你不是說這孩子是撿來的嗎？估計是怕生人吧。”

霍裴點點頭。

有道理。

他的任務是完整季隐真的人格，雖說已經知道這個是缺失情感的季隐真，但他還是忍不住把眼前的人和未來那個大魔尊聯系到一起去。

也是，就算他日後翻手為雲覆手雨，現在也不過是個孩子，怕生正常不過了。

霍裴向大夫道謝後，将季隐真抱起來走了。

外出的商隊明天一早返程，還有一個晚上半個下午的時間，霍裴并不着急。他先給季隐真買了兩身換洗的衣服，又給自己買了兩身敞亮的衣服，将身上的錢花了個幹淨，才回了客棧。

他安頓了小二熱水上菜，回去屋子提前收拾好了東西，這樣的話明天就能多睡一會兒了。

不消片刻，一桌子的菜便端了上來。季隐真三天餓九頓，霍裴飯量大，兩人二話沒說開始大快朵頤。

霍裴一邊吃一邊用餘光關注着季隐真，季隐真吃飯的速度比他還快，這方面倒是一點都不見外。

等他們吃完飯，霍裴讓小二燒的熱水也燒好了，一桶一桶的提上來。

客棧的屋子裡面放了一個木盆，霍裴用水瓢一勺勺地舀水，直将水調到微燙才起了身。

他轉頭看季隐真，季隐真坐在圓凳上晃着腿，視線一直在水盆裡面，直到霍裴站了起來，他的視線才轉移到了他身上。

霍裴道：“去試試水溫，燙不燙。”

季隐真坐着一動不動，好像沒聽懂一樣。

霍裴換了個說法：“去洗澡。左邊冷水右邊熱水。”

季隐真跳下凳子，立即将自己脫了個精光，坐到了澡盆裡面。

霍裴将新衣服放在澡盆旁的凳子上，道：“洗好了穿這身衣服。”

他說完，将季隐真包漿的衣服撿了起來，扔進了紙簍裡面。

“我等等回來，你要是困了，就自己去床上睡覺。”說罷，他拿着自己的新衣服出了門。

季隐真髒得要命，霍裴講究慣了，今天抱了他好幾次，身上的衣服他本來就不喜歡，現在更是不能要了。

屋子裡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洗澡，他也不想洗澡的時候有外人在場，隻好去外面洗了。

他記得回來的路上看見了一個澡堂，就在客棧的不遠處。

他零零散散忙活完，從澡堂出來後已經天黑了。月朗星稀，街道兩邊點起了燈籠，晚風吹拂，被烈陽暴曬的人們此刻才傾瀉而出，人聲震得耳朵發疼。

霍裴第一次見這麼古代的東西，也不着急回客店了，好奇地左看右看。

二狗大頭的錢在客店放着，霍裴出來洗澡的時候拿了一兩銀子，這時候用剩下的錢買了一堆吃的玩的，直到身上的錢全花光了，才意猶未盡地回了客店。

屋子的燭火還亮着，霍裴心中疑惑，怎麼這麼晚還亮着燈？季隐真沒睡覺嗎？

他推開了門，卻見季隐真還在澡盆裡面坐着。開門時的風吹了進來，季隐真瑟縮了一下，霍裴連忙關上門。

“你怎麼還在洗？”

霍裴把買的東西放在桌上，走到澡盆旁邊，居高臨下看着季隐真。

季隐真瞪着兩隻眼睛看他。

霍裴不禁琢磨：“季隐真不會真不會說話吧……”随即視線看向兩個水桶之中，裡面的水已經見底了，季隐真盆裡的水很清澈，肯定換了一次。那他還坐在盆裡幹什麼？

霍裴忽然明白了，問道：“頭發梳不開？”

季隐真低下頭，一隻手在水裡晃了晃。

霍裴歎了口氣，季隐真有自閉症嗎？點頭搖頭都不會嗎？

他雖然心裡不耐煩地吐槽，但還是害怕季隐真在冷水裡呆久了生病，拿了毛巾遞給他，道：“擦幹淨出來，把衣服換上。”

他說完，轉身去客房的抽屜裡面找梳子。

古人留長發，梳子算得上是常用物品，霍裴拉了兩個抽屜就找到了。

他搬了兩個凳子，季隐真坐在前面，他坐在後面，另拿了一塊幹淨的毛巾圍在季隐真的脖子上，扒拉了一下，心中犯了難。

季隐真的頭發不知道多久沒洗了，全部纏在了一起，成了一個毛包。

他試着用手拽了拽，實在沒有下手的地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然，直接給季隐真剃了光頭？他之前也剃過光頭，其實隻要人長得好看有沒有頭發都一樣，季隐真應該不會介意吧？

霍裴琢磨了一會兒暗暗搖頭。

這裡不比現代，要是這邊有什麼不能剃頭發的習俗，他就成了害季隐真的兇手了。而且小孩子愛臭美，不管怎麼說，有頭發肯定比剃光頭好，他應該尊重季隐真的想法。

霍裴剛要張口問問，但又閉上了嘴。

季隐真不管願不願意，喜歡不喜歡，肯定不會開口說話的，問了也白問。

他咬着嘴唇盯着季隐真的後腦勺，一時之間，屋子裡隻有油燈發出的噼啪聲。很久之後，霍裴歎息了一聲，将季隐真的頭發盤起來，笑道：“你可真髒。去床上橫躺着，上半顆頭放在床外。”

他将季隐真安頓好，去下面打了一盆水，搬了個凳子放在床邊，将水盆放在上面。

凳子加上水盆和床差不多高，這導緻季隐真垂在床邊的頭發隻能放進去一半。霍裴也搬了個凳子坐在床邊，挽起袖子，彎下腰，将季隐真泡在水裡的頭發慢慢梳理着。

窗外時不時有風吹進來，昏暗的油燈忽明忽滅，已然到了深夜。

霍裴感到了涼風，兩手扶着腰一臉倦容坐直了身體，去把窗戶關上了。

床上的季隐真已經睡着了，霍裴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有些低，他拉過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

盆裡的水髒成了黑色，實在是用不了了，霍裴才去廚房自己燒了一鍋水，換了一盆幹淨的熱水上來。

第二天，季隐真先醒了過來。

他直直坐了起來，呆了很久才回神。

他轉頭看見靠着床睡着的霍裴，好奇地爬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認霍裴沒死才跳下了床。

就在這時，他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

他去開了門，外面站着一個和霍裴一樣高大的男人，留着黑色的絡腮胡，看見季隐真的時候，敲門的手愣在了半空中。

“這不是二狗的房間嗎？”

季隐真讓開了地方，示意男人進來看。

男人往裡看了一眼，看見霍裴一臉勞累，坐在地上睡覺驚奇不已，又看看季隐真，不知道什麼心理作祟，他的聲音也不禁低了下來，道：“等等把他叫起來，商隊半個時辰後就要走了。”

季隐真聽他把話說完，咵地一下将門關上，也不管外面的男人是個什麼反應。

季隐真往回走的時候，穿衣鏡原模原樣倒映了他的身影，他的頭發上包着一塊白色的毛巾。

他的頭發一直很重，導緻他現在頭上頂了塊毛巾也沒有發現。

他擡手将毛巾拽下來，裡面幹透的頭發也随之洋洋灑灑地傾斜出現，柔軟地披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