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西必須定時定量地吃藥,不能喝酒、抽煙,不能熬夜、不能過勞,他要像個暮年時光,潔身自好的老人。但是他依舊會抽煙,不留神就會抽光一包煙,然後戴上帽子口罩,去小區外的便利店再買一條煙,甚至他想過要辦一個煙草購物節,十天十夜的狂歡,他要站在天台上,使勁往下面撒錢,撒給下面尖叫的人,叫他們拿着錢每人買買一百箱煙,然後全世界的人一邊抽一邊猝死在煙草堆裡。
他大半夜叫醒經紀人,想問問他包括結算下來的錢一共有多少。
“你問這個幹嗎?”經紀人警惕地問。
“你叫那麼大聲,别人都聽到了!”王月西神經質地壓低聲音,“我想買個煙草公司回來。你看看我錢夠麼。”
見鬼的王月西。經紀人翻了個白眼,挂了他的電話。王月西瞪着熄掉的屏幕,重新撥号,經紀人不接,他就再打,一遍又一遍地打,就想問問到底錢夠不夠。為什麼要挂我電話。
王月西焦慮地咬掉大拇指的指甲,節奏快速地敲着手機屏幕,屏幕上的這些數字就跟個騙子,根本無法替他聯系到經紀人,卻在不停地吃他的錢和手指,他盯着咬出血的手指,覺得很生氣,這一切都是經紀人的錯。
不接啊不接啊——王月西圍着客廳轉了一圈又一圈,過會他沖進衛生間照着鏡子,對鏡子的人念念有詞:“我來掰歪這玩意。”
他企圖向鏡子裡的人展示自己能把手機掰成兩半邊,然後自己給它起死回生,拼回去。
他弄壞了手機,然後面無表情扔進馬桶裡,沖了幾十下,固執地摁着按鈕,水流如刮刀削着馬桶的壽命,他聽水管震動悲叫,人吞大象都能吞下去——喉管遠比人類本身想象的要有彈性和韌性。何況馬桶就和蟒蛇一樣。
王月西皺着眉,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沖不下去。終于他感到手指有股酸痛,才念念叨叨現在要打電話去。
他用備用手機登錄購物網站,買了呼死你的套餐,有多少用多少,一股腦地全都砸下去,他認為自己隻是在為了需求合理地購物,如果自己不能聯系到經紀人,那麼别人總可以辦到。辦法有很多種,不一定固執在一條路上。這想法很對,幾乎是真理,但是對于腦子壞掉的王月西,這條真理僅僅是合理化的“借口”,變成了謬論,也是千萬不能被這樣的人利用。
随後他呼呼大睡過去,等他清醒過來,壓根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事,暴怒的經紀人撲上去掐死他,将将快掐死的時候,經紀人踹了王月西肚子一腳。
“你去死吧!”
經紀人離開了他,王月西把人推得遠遠的,把自己也推到時間裡,有時是一輩子幾百年,有時幾分鐘,很多時候,他已經回想不起時間的腳踏實地般的質感。
今天早晨,王月西頭疼欲裂,羅彩坐在他身前,攤着手掌,那有幾片一直折磨他的藥片。
“不想吃。”
“不行。”
“為什麼我要吃?”
“因為你需要。”
王月西繃緊臉,現在尚算正常,他問羅彩你為什麼這麼老氣橫秋。
因為我老了嘛。
羅彩二十七,王月西剛被他爸媽摁在學堂裡,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孩子念鵝鵝鵝時,羅彩已經背着書包,胸前飄着紅領巾,拎着中午的午飯等公交車了。
“不吃。”
王月西翻身下床,徑直走過去,羅彩哒哒哒跟上,聽得他心裡一陣無語,過會羅彩拉住他,帶人走到床頭櫃。
“你看到了嗎?”
他指着兩本紅色的結婚證,擡頭徑直盯着王月西,“我早上從床底下找到了,鑽進去拿了出來。”
王月西擡手掐了一下羅彩的腰,軟綿綿的胖——想象一下一隻兔子吧,或者一隻準備冬眠的小熊,兔子也是胖,小熊也是胖,搖搖擺擺走到人類的視線中,這就是羅彩。
羅彩不讓王月西碰,口頭上卻說:“我們結婚了,所以我應該叫你吃藥。”
趁着王月西陰着臉,準備開口的時候,羅彩捏住藥片塞到了他嘴裡,“咬碎了咽下去也好。”
王月西陰沉地嚼着藥片,他眼睛漸漸紅了一圈——江國牡丹瓣葉外有一圈極細匐顔的紅絲圈,和他很像,不到十分之一。
羅彩再張開手,那裡有一顆糖,這時王月西動作迅速地偏過臉,“這什麼?”
“糖。”
“我做的。”
王月西搖搖頭沒有吃,去了洗漱間洗了一把澡。羅彩在背後望了幾分鐘他,把手裡的糖給吃了。
他做了一點,整齊地擺放在小小的廚房間裡,還有一些沒來得及包上粉紅色的玻璃糖紙,羅彩坐在桌前,小心地展開糖紙,把小小的塊狀糖放在中間,兩邊一拉擰緊,糖長了小翅膀。
王月西出來後無聊地看着他:“怎麼這麼多。”
“你忘了?以前我記得和你說過,我要回我出生的地方了,準備開一家糖店,這些是打算回去的時候送給鄰居。”
“什麼時候回去?”
“就這禮拜吧,應該。”
“回來呢?”
羅彩看他:“我要留在那。不打算請人看店。”
“哦。你……”王月西奇怪地側頭,因為羅彩說完話後,就一直安靜地盯着他看,“你要和我說什麼?”
羅彩閃了一下眼睛,最後搖頭沒有說話,羅彩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王月西無所适從地擦着玻璃杯壁。
後面幾天,羅彩在準備衣服,有些東西他想帶走,但是箱子已經裝不下,王月西吃着藥,看他因為裝不下,在行李箱上換了好幾個姿勢,然後打開箱子,整個人坐在衣服上,想把它們壓扁。
“買個新的不就成了。”
“我窮呀。”羅彩頭也不擡,他沒多少錢,出租屋也很小,王月西住在這是委屈了,粗糙的出租屋經常會把一些好看的瓷器給磕壞,王月西腳上有好幾個被磕碰的烏青塊,以前經紀人看到會捧臉尖叫,說:“你王月西渾身上下都得給我保護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少給我出現在你身上!”但同時會緊張嚴苛地上手捏着他的臉左看右看,然後點頭,不錯,還保持着。這樣就不會被拍到什麼爛圖,第一還是你。你知道多少女明星羨慕你嗎?你為什麼不好好珍惜?
“那是她們真的醜吧。”王月西癱在沙發上,經紀人警告他關上嘴巴,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影帝,亂說話别人還要感謝你嗎!
王月西側頭看着車窗,車窗外貼着複制黏貼,幾百年都不會變的平移的都市鋼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