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和黑貓沿着溪流的方向一直沒有回頭地走，一直走，每走一步，它們的背影就飄出金色的流雲，将曠野由碧綠變成了金色，金色流雲充滿了風的動感，跑動着成為了一個叫“時間”的概念，小熊和黑貓感覺不到身後變化的萬物，也不知道“時間”将他們從動物變回了人類。

褪去了毛發、褪去了耳朵，肉墊消失，長出人的模樣，動物靈性的眼眸變城蘊含魔法天賦的人類眼睛，最後四肢在靜悄悄中拉長。

小熊和黑貓是完整的人了。

不久後，小熊和溫故知走出了樹洞，林黛川上，披滿了仙女銀灰色的羽衣，銀河若隐若現地流動。

小熊感覺渾身是草堆裡果實發酵，輕飄飄走一步路，就能像那些棉絮輕輕彈起，随後不追求目的那般浮在地面之上的夾層中。

這可不好。他還得保持清醒回家。

不過溫故知似乎也有點醉了，他說有兩個月亮，兩條路。

“你的小貓呢？你給我看看吧！”

“那可是秘密，不能給你看小貓在哪裡。”

小熊暈乎乎地問，溫故知不知所謂地答。

走到一條下坡路，兩個人滾了下來，沒有受傷，從樹洞裡出來後，他們就變得不大容易受傷了，大概那層動物厚實的皮毛還隐藏在人類皮囊下，隻是互相看着對方，頭發上沾着草屑很好笑。

小熊還是暈乎乎的，許久後，終于磕磕絆絆走出來，眼看着溫故知到家了，一個男人将人接了過去。他沒看清人長什麼，就記得溫故知對着這個男人哭。

應該沒什麼關系的吧。小熊看着他們進了屋子，還看到了一直沒見到的小貓。

然後他就自己踏上剩餘的孤獨回家路了。越是接近家門口，小熊就記得越清晰，早上自己落荒而逃的行為，因為面對的将是一種說不上的困境，不是責怪王月西，而是由于自己的心态，導緻事情變複雜了。

拆解開來說，“想要”便伸手，半路上“不想要”，手就毫無道理撤回來，如果“放棄”和“關燈”是同一個詞源，不需要黑暗時就“開燈”，白熾過于耀眼就“關燈”回歸黑暗。那小熊的問題在于，他既不認同“關燈”也不鼓勵“開燈”，而是想着“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那難道不該是隻有一條路，隻有一種選擇嗎？”。就好像王月西說跟你一起回家，那以後就不能再提出想回到城市裡。

所以倒不是王月西真的做錯了什麼，小熊推開家門，他首先深呼吸一口氣環視了一圈客廳，客廳沒有人，達令也不在桌子底下睡覺，但很快他聽到院子裡有些動靜和說話聲，小熊換下鞋子，蹑手蹑腳走過去，躲在轉角處看。

王月西拿着鏟子鏟泥土，鏟出土坑，他已經鏟了好幾個小小的坑，達令在院子裡追蝴蝶玩。

他出了很多汗，在夜光下亮晶晶，像渾身擦了一把的鹽。

“你在幹什麼？”

王月西聽見他聲音，轉身走過來，在院子台階下擡頭看着小熊，慢慢回答：“我在種花。”

“哦。種花。”

小熊垂下眼睛，幹巴巴回了一句。

王月西心裡還忐忑不安，更不知道他心裡想了什麼，原地不适站了會，見對話也沒有能繼續的意思，就回頭繼續鏟土了。

小熊在背後悄悄歎口氣，種子就放在落地窗地闆上，他就拿着種子包，準備等王月西鏟好坑，要找種子的時候抓住人。

他擡頭看月亮，那種神奇的醉意從皮膚消失，腳邊生霜，小蟲彈跳出白天炎熱的土層，小熊的光腳，觸緊了一些潮濕的泥土，腳底闆髒髒的。他跳下台階，接了一根水管，水管通水後，堵住水管口，讓水流像煙花那樣從四周散開來，小熊移到王月西臉邊，水呲花就澆了他一臉。

王月西瞪了小熊一眼，小熊也不開心，就将水管往地上一扔，水管像條蛇扭動，吐信子，吐出一大波水來，上次還是王月西将這裡弄得泥濘不堪，蟋蟀跳到草葉子上躲這淌水，都快變成湖泊了。

王月西也不說話，抿着唇看小熊，先去将水龍頭關了，水管吐出最後一口水，翻了一下平息了。

他走回來，看到人蹲在鏟好的坑旁，那已經變成小水窪，泥水裡有個小黑蟲子沒死，還在遊泳。

小熊指着面前的水坑，又問一遍：“你在種花嗎？”

這次王月西回答：“不是，我在刨坑。”

“都怪你，挖那麼深，小黑蟲要淹死了。”

戳幾下胳膊，沒反應，隻是蹲一起對着水坑發呆，小熊皺眉嘟囔：“你說些什麼啊！”

“就像你平時那樣，說很多很多話，怎麼現在像根角落裡的麻繩，什麼都不說。”

“我現在也不是求着你說話，但你不能先說了，然後就不理睬人了。還說胡話。”停頓一下，“你明明是在種花，卻說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