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最近一切好像都在掌控之中。你知道我在便利店裡最喜歡什麼嗎？是面包。每天早上從工廠送來店裡各式各樣的面包，我拆開箱子，把它們堆在購物車上，像放置碟子一個一個碼上貨架，放面包的時候，會在心裡1、2、3數數，我觀察面包的包裝，有一部分沾着火腿和沙拉醬的油漬，塗了奶油和果醬的吐司會有一層透明保護膜隔開包裝袋，我隻是好奇雖然這樣保留了大部分的奶油果醬，但掀開保護膜，也會可惜粘在上面果醬，總覺得吐司不太完美。豆沙面包上的芝麻粒并不都是完整地待在上面，楓糖面包看上去像樹的年輪，但叫年輪的另有面包，是店裡最近推出的新品，晚上下班後我帶給你嘗一嘗吧，聽說有人推薦這個叫年輪的新面包。

你知道缸中之湖嗎？它是隻存在缸中的湖水，沒人知道它的源頭在哪裡，既不流動也發出聲音，有時候就像一面鏡子那樣突然出現在某戶人家後院的缸中。但就我知道的資料來看，這不是什麼奇怪的存在，相反很平常，有的人甚至很歡迎缸中之湖。至于好處嘛……那可能太多了，一時之間我也想不起來，總之可以向你保證，不是什麼壞東西。

我得向你道歉，其實沒有缸中之湖，那隻是我杜撰出來的，你還記得明明河邊帶回來小魚嗎？可不可以用缸來養它呢？不是普通的透明魚缸，而是一口大缸，可以放在院子裡，然後在缸裡種點碗蓮。

“那你就找來一口大缸吧。”忙裡偷閑的小熊這樣回複他，晚上在家等了王月西很久，直到飯冷，熱過兩回，打電話過去，等了好久才接通。

“你到哪裡去了！找你找不到人，電話也不接……你在聽嗎？喘那麼大氣……”

呼——呼——很沉重的喘氣聲，從手機聽筒裡傳過來，小熊撇到一眼達令在腿旁歪着腦袋，正在打量手機，“達令也覺得奇怪诶——”

“唔——汪——！”

“聽到了吧？”

“呼——聽到了……”

“所以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你記性真差……明明告訴你了……”

“啊！大缸！”原來真的弄回來一口大缸，小熊和擡頭望着自己的達令對視一眼，有些心虛地用腳撩了一下達令的腳，先把小狗弄跑，然後說：“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也沒有那麼容易生氣吧？以前私底下大家都說我脾氣很好。”

“那快點回來吧。”放心不少，小熊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王月西好像很喜歡在便利店工作，可能有節律的生活讓人的性格腳踏實地，很少再去提傷心的過去，極力展示和吐煙般的悲傷怨恨在時間魔法下減淡，或者說累了？最近來自王月西的信息，用小熊自己的感受形容，就好像湊過來一張沾滿煤灰的貓臉，用幹淨的布給自己洗幹淨——王月西身上有很多優點不是嗎？也許還沒進入娛樂圈前的他，就是愛美、天真、心思很細膩，看什麼都覺得有趣的小孩子。他終于想起來要好好打理自己，洗一洗接滿塵埃的心——不然買個蛋糕為他慶祝一下吧~！

不過未免隆重了一點，小熊覺得不合适。等王月西回到家，小熊捧着手機，叫滿頭大汗的他吹滅手機裡的蠟燭。王月西喘着氣，雖然不明白，但乖乖照做，“不行了，我要累死了……”他将腦袋抵在小熊肩窩上，說累死了。

“你怎麼還撒嬌啊？”汗啊，呼吸啊，像跳舞的仙子圍着小熊轉，他低頭看着王月西玫瑰色的臉龐，一個人拉着大缸回來，累壞了，打了幾個哈欠。真好看，小熊移開目光，視線落在對方身後的大缸上。

“因為我開心啊。”

王月西牽起小熊的手，走到那口被他辛苦帶回來的缸前。

無論從哪個方向看，大缸都完好無損，沒有壞，“你真的好厲害啊！”

王月西眉飛色舞，手指在空中比劃自己怎麼找到它，計劃的，想出聰明的辦法将它帶回來。

弄回到後院時，達令從客廳跳到缸裡，又從缸裡跳到外面，跳回來跳出去，當成了好玩的玩具，它黑黑濕潤的健康鼻子，嗅出了缸中許多味道。

今天，不止人類開心了，小狗也在搖着尾巴開心。充滿香味的夜晚、充滿河泥味道的早晨——“诶？明明河邊找到的嗎？”小熊驚訝地睜大眼睛，“要好好洗一遍才行。不過，既然是河邊，那……你說缸中會住着神明嗎？”

王月西湊過來，打量像一輪月亮影子的圓形缸口，缸的内部黑乎乎的，空洞地展示着什麼都沒有。這是一個已經死掉很久的海螺，寄住在裡面的東西消失了。突然這句話貼着王月西的腦袋憑空出現。“就算住着神明，也隻能是掌管荒蕪的神。但是，現在我們能正大光明地占有它。”

“因為掌管荒蕪的神不會介意？”

“不是。”王月西搖頭，盯着缸回答小熊，“因為它厭惡生機勃勃的生命。所以會水土不服，尖叫着走開。”

“它一定找了很久的家。”小熊歎口氣，伸手摸着缸的邊緣和鼓鼓的肚皮，“不過現在隻能是我們的了！你快快走吧。”伸手捏出一個透明看不見的小人，然後丢到空中，小熊覺得兩個人挺像土匪的。

兩個人合作将缸放倒，推着它來到院子裡，這裡種下的花，有的發芽，有的可能死掉了，一直沒有破出土。達令踩着小草和泥巴發出窸窸窣窣動靜，它趴下來，盯着大缸看。

“達令快走。”王月西擰開水龍頭，用水管沖洗起來，沾着缸的泥土馬上變得融化的橡皮泥一般黏黏糊糊，泥水順着四隻拖鞋包圍起一片小小的泥塘，王月西很不舒服地動了幾下腳趾頭，噗嗤幾聲踩泥水的動靜，有點像泥潭裡的泥鳅。達令一雙像玉米棒子長長尖尖的嘴準備伸進缸裡，被小熊使勁敲了腦殼，吓跑了。

“反正要挖泥巴倒水，種碗蓮養魚，髒一點不洗幹淨也可以吧？”王月西給小熊看自己的腿，“你看——”白的黑的，小熊反問：“是巧克力雪糕嗎？”

“不知道，要不然嘗一下？”王月西蹲下來，認真選着腿上哪塊看上去比較“美味”。小熊像敲達令腦殼一樣，拍掉了他的手，他保持着蹲住的動作不動。

“我拍疼你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蹲着不動了？”

“累了。”

“那就休息去。”

“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并沒有說今晚一定要把這件事做完。”

小熊搓着膝蓋站起來，王月西還蹲着，頭頂上已經有一些黑色的發根新冒出來，小熊點了一下他的頭頂，說像孵出來的蘆丁雞花花羽毛。王月西伸手抱住小熊的腿，張嘴用牙齒在肉最多的大腿部分啃來啃去，他沒用多大的力氣，隻是小熊叫得很誇張，達令沖出來急得原地轉圈圈，小熊龇牙咧嘴好狗狗、好狗狗地誇達令。

他抓住王月西腦頂頭發往後拽了一下，把腿解救出來：“洗澡吃飯！”

兩個人的生活習慣有時候過得亂七八糟，洗完澡，吃着冷飯看院子裡搖來搖去的小蟲小花和藍盈盈的月光，缸斜斜地躺倒在小草上，王月西嚼着飯，思考一會，說：“真像一顆畸形的大腦袋，我們在腦袋裡種花，腦袋以後開花，有小魚，最好——也有希望。”

“你看我——”王月西拿起一根筷子，敲在碗的邊沿，還有水杯、盤子的邊沿，木地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