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涼玉半腳飛入結界圈中，晏困柳瞧見，松了口氣。

在這被拉長的一息中，他距僅結界咫尺，手仍停在穆涼玉的腕間，卻緩緩擦過了那整隻手，落空。

沒人拉住他。

他愣了愣，随後看到穆涼玉眼中意外的驚慌，和再度伸來的手。

但已經晚了。

意識陷入黑暗的最後，他隻聞雷聲喧天。

*

水波漣漪，森冷墨藍浮動，排列整齊的銀白數字正不斷變換。

-181.7%、-176.2%、-166.4%……-153.9%。

5%……13%。

咕噜噜——

無聲深水中，一大團蝴蝶青彩緩慢展開，滾在邊緣金線好似标本上的金釘，生生釘穿了袖中掙紮的細臂。

他一張嘴，便是一串晶瑩水泡。

晏困柳艱難睜眼，隻見扭曲的水波光線，肺中空氣很快被擠壓殆盡，皺縮發疼，帶來窒息的絕望。

他胡亂揮動手臂，試圖尋找一處攀附。

一下，兩下……缺氧逐漸帶離他的生機，在徹底脫力之前，他的指尖忽地擦過什麼。

那細長五指登時死死勾住，抓上去，仿若冤死的千年水鬼般，再一扯，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他意識渙散，卻不知從哪爆發出一股力量，手腳并用，糾纏不放，好像自己松開就會死掉一樣。

亦不知這樣糾纏了多久。

破水時他甚至都沒有感覺，眼皮沉甸甸地阖着，直到身體突然失去支撐，摔到地上，後背被狠狠拍了一掌。

太陽穴突突跳動，他喉嚨嗆到新鮮空氣，霎時痙攣起來：

“咳！……咳咳！”

粗粝沙地上，青年匍匐在地，發絲衣物濕漉漉的，淩亂貼于單薄的脊背，随着咳嗆的動作起伏，粘上了不少沙礫，形容堪稱狼狽。

他咳聲不斷，後又加上了急促的倒氣聲，過了會兒，旁邊的人似才發覺聽出他的異樣，俯身在他腰間摩挲，拽下了那小錦囊。

片刻後，一顆丹藥抵入齒間，晏困柳嘴裡翻起熟悉苦意，他還想咳，那手卻徑直将那丹藥抵至喉間，另一隻手卡住下颌，逼迫他吞咽下去。

他痛苦擰眉，細微無力的掙紮都被輕易按下，随後喉嚨不受控制地一滾。

咕噜。

那人松開了他，重回居高臨下的姿态。

許久，丹藥将心髒律動撥回正軌，那不暢咳聲才緩緩停下。晏困柳終于恢複了些力氣，半支起身子，腦袋卻仍混沌一片，愣愣地盯着身下沙地。

……他還活着？

“晏困柳。”

“……”

仇欺雨看着腳邊人垂着頭，默然無聲，全無素日的生動鮮活。

他皺了皺眉，屈膝伸手，掐住青年的下巴，挑起：

“晏——”

漆黑瞳孔蓦地映出一張病恹面孔，漠然話音随之一頓。

晏困柳呼吸短促而安靜，濕亂發絲粘着幾粒沙，貼在白淨臉側，細長眼睫盛着月光，顫了顫，其下眼波晃悠悠的，緩慢定在了面前人的臉，似有些茫然。

蓋因方才溺水發病，他整個人變得蒼白寡淡起來，唯獨那眼皮上的兩顆紅痣，像是彙集了這張臉上的所有顔色，在浸過水後愈發豔麗，妖異地鎖住看者目光。

-151.8%……-149.9%。

他又嗅到了那獨特氣息。

仇欺雨指腹停在那下巴尖上，須臾，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晏困柳慢半拍地認出了面前人：“……仇欺雨？”

話音剛落，他下巴便被人掐了下：“嘶。”

仇欺雨松開手，垂眸掠過那輕易留下的紅痕，涼聲道：“下次你想死，别拉我一起。”

“啊？”他頓了頓，方才水中的記憶遲遲回籠，“是你把我帶上來的嗎……謝謝。”

“帶上來？你用詞還真是獨特，”仇欺雨挑眉，“你明明是像條八爪魚一樣纏着我，甩都甩不掉。”

晏困柳目光遊移：“我不會水……隻是想求救而已。”

“你見過有人求救是在水中鎖别人喉的嗎？”

“……”

原來他剛才抓住的是……脖子啊？

仇欺雨輕嗤一聲：“我還以為你積怨已久，想殺我呢。”

晏困柳自知理虧，但還是暗暗嘀咕：“你也知道我對你積怨啊……”

“什麼？”

他立刻打住，擡眼彎眼道：“我怎麼會對你積怨？你這麼好，還救了我，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啊。”

仇欺雨盯了他片刻，忽然道：“鬼話連篇。”

說罷，他像失了興趣，站起身，擡步離開。

夜風一吹，渾身濕透的晏困柳不禁抖了抖，這才看清了周邊環境。

此地早已不複雷劫中迷霧崖角，殘月高懸，海洋猶如死水，孤島安靜幹淨，在眼下卻隻顯詭異。

鬼氣森森。

晏困柳無意瞥向漆黑林中，刹那間仿佛對上某種的未知視線，脊背神經炸起，立刻跟着起身：

“仇欺雨，你等等我……”

前方仇欺雨停下腳步，側首，眉骨落下的陰影籠住了眼眸，叫人分辨不清神色。

他開口冷冷道：

“我似乎沒說過——我要帶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