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并不算平靜。
引月索殺伐果斷,刺穿第不知多少具魔物,潑天血色中尖頭銀光凜凜。
每頭魔物倒下,總會在周邊發現幾具新鮮屍骨,溫雪蟬都會俯身,确認過腕上靈珠後收斂好屍身,默念一句:
“三清垂憐,往生安康。”
這些都是同期的弟子,不過及冠左右,第一次走入秘境進行試煉,年少正氣盛,英華而外發。
但因為一場意外,所有皆被斬斷于今日。
晏困柳默默跟着,打架就安靜旁觀,收屍就上去幫忙,心緒也跟着五味雜陳起來。
直到他手兀然觸及一片溫熱。
是光滑,存有生機的皮膚。
他頓了頓,扒拉開屍堆,露出了下面尚存一息的……小孩。
他看起來隻有六七歲左右的年紀,眉眼間雌雄莫辨,長睫安靜垂着,烏發淩亂貼着潤紅臉頰,軟乎乎的,是逢年過節長輩都要偷着多分幾塊糖、揉揉臉蛋的乖巧長相。
但此時,晏困柳卻面無表情地對着這張屍堆裡的安然睡顔,沒有生出一絲憐愛之意,因為——
“叮,新的關鍵人物解鎖,請宿主注意查看。’
列表上的一把小鎖打開了,緩緩浮現出一個名字。
阿荼:0%。
書中那個性格詭異、折主角一臂後屠戮道界的嗜血魔尊,行事乖張,施展的各種酷刑更是殘忍暴烈。
照其事迹,他本是書中的究極反派,萬人唾罵的重災區,某一天,書圈裡悄然無聲地多了兩張神圖。
一張是瓢潑大雨中,穆涼玉劍指被剜去膝骨的魔尊。男人跪坐地上,膚色蒼白似鬼,他擡頭仰視着穆涼玉,明明狼狽至極,卻仿佛仍居上位,手握劍鋒抵在他的咽喉,似笑非笑。
一張是香樟樹下,小少年蜷縮在花草中,雙目緊阖,蝴蝶停在他的右眼,光斑躍動其白淨面龐上,安然美好。
兩張強烈對比下,登時吸引了不少目光,勾出泛濫的憐愛。
自此,魔尊風評自此逆轉,兩張神圖的顔值暴擊下,書裡的生死交鋒秒變暧昧拉扯,CP大旗直愣愣豎起,硬是在群魔亂舞的評論區裡殺出了一席之地,整個過程魔幻十分。
“……”
如今,晏困柳眼前的景象倒是和其中一張鎮圈神圖隐隐重疊了起來。
不過這屍堆不是落花,停留在右眼上的是血迹不是蝴蝶,而這安睡的少年也絕非善類。
他收回手,視線下移,看到了其腹部可怖的傷口,正源源不斷湧着血。
“困柳?”
溫雪蟬聲音漸近:“怎麼了?”
晏困柳立刻一扯,将屍堆恢複原樣,站起來:“沒什麼,師姐,我……剛剛不小心走神了,這裡沒有同期弟子。”
不能讓師姐看到。溫雪蟬現在絕對不是魔尊的對手。
何況這小孩現在安靜得人畜無害,他人怕也難以識破其僞裝——但方才若是他要是多碰他一下,下一秒,那手定會穿透他的胸膛。
溫雪蟬多看了眼那屍堆,似乎沒有懷疑,溫聲道:“秘境出口就在不遠處了,走吧。”
晏困柳點頭跟上:“好。”
兩人穿梭林中,沒有再碰到任何魔物。
隻是——
晏困柳跨過一道劈在地上的劍痕,一轉頭,再度看到了那顆熟悉的樹,和樹下的屍堆:
“……”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堆冷硬的屍體似乎動了動,上面一具屍骨滑到了下方。
但前方的溫雪蟬若無所覺,還在走着。
晏困柳便也裝瞎,跟着繼續走。
一圈,兩圈,三圈……
直到鬼打牆的第七圈,那棵大樹不變,屍堆又滑落幾具屍體,隐隐露出下方小少年的身形。
晏困柳忍不住開口:“師姐,你有沒有發現這條路我們走過了?”
溫雪蟬這才頓了頓:“有嗎,我們不是才走到這兒?”
晏困柳沉默。
哦,忘了大師姐還有天然呆的路癡屬性了。
溫雪蟬分不清路,向來隻憑靈力波動來辨别方向,她聽了晏困柳的話,有些自我懷疑:“真的走過了?”
晏困柳一步站到了她右側,擋住了她試圖分辨周圍環境的視線,搖頭:“……可能我記錯了,師姐,繼續走吧。”
第八圈。
晏困柳看到屍堆徹底被扒拉開,漂亮小少年安然躺在那裡,仿佛童話故事裡等人解救的睡美人:“……”
沒完了是吧。
怎麼,不理還不行,非要自己出來露個面?
許是被他怨念十足的視線刺到,那樹下的人突然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小臉上溢滿痛楚,模糊喊道:
“娘親……”
聲音可憐,拖着軟糯顫音。
這下溫雪蟬終于注意到了那邊,警惕看去:“有人?”
“好像是的……”
晏困柳眼看人要走去查看,連忙一個跨步擋在前面:“師姐,你沒有發現這還是剛才那條路?”
溫雪蟬頓住,疑惑:“有嗎,我們不是才走到這兒?”
和方才的回答如出一轍。
晏困柳心底一寒。
等等,不對。他立刻又問道:
“師姐,我剛剛問過這個問題,你還記得嗎?”
溫雪蟬答道:“方才你我在河邊殺了一隻血蛭,才來到這兒,你并未有言。”
她答得條理清晰,也徹底釘死了晏困柳的猜測。
師姐沒有這段鬼打牆的記憶。
隻有他一個人有記憶,還是……隻有他一個人在這個循環裡?
溫雪蟬看着眼前奇怪的人,敏銳道:“是有什麼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