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哥兒!”
晏困柳聞聲愣了愣,難以置信地望向前方,隔着模糊雨幕,漸漸看清了那張熟悉面孔。
老管事和另三人行了禮,眼含淚花,語氣發顫:“水哥兒啊,快快進來罷,主君和夫人可想你想得不行,從一早,就坐在堂屋等了這半天,時刻往這門口望呢。”
此人竟和他那世界曾經的管家聲音面貌,完全一樣,霎時撬動了早被掩埋于角落的記憶。
在他的世界,曾經看他長大的李管家,連同他的父母坐上那班失事的飛機,一落千丈,葬身于汪洋之中,不再往返。
而彼時剛上高中的他,那幾天不知簽了多少文件,過了多久程序,麻木确認所有人的死亡,最後卻連隻言片語的遺言都沒找到。
世上有這樣的巧合嗎?還是說……
晏困柳怔愣點頭,又猶豫開口确認:“……李掌事?”
“诶。”老掌事托着他的手肘,“水哥兒小心台階。”
晏困柳剛跨過大門檻,還沒走幾步,就已見匆忙走來的溫婉婦人,面容如故,美目亦閃着淚光,笑着喚他:“小水。”
沒錯了、沒錯了。
連喊他的小名都一樣。
他眼眶酸熱起來。
虞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撫了撫,強壓下滿腔思念,先對随行三人招待道:“快,各位仙長請進,這一路辛苦,我兒給你們添麻煩了……堂内已備好茶水點心,各位仙長且坐下,消消乏。”
“夫人客氣了。”裴無心為首,回禮道。
很快,晏知府也走了過來,神色複雜,愛憐地輕拍晏困柳的肩,道回來就好,便帶三位客人走向堂屋,禮貌交談着。
裴無心的話金貴,有問必答但也疏離得很。像從前,穆涼玉總會上前,笑着接個兩句,讓場面不那麼生疏尴尬。
但此刻,偶爾接話的卻變成了仇欺雨,而穆涼玉看向那旁走着的母子,有些失神。
他聽着飄來的低聲細語:
“小水長高了點……嗯,在那邊受苦沒有?身子如何了?……我的兒呀,怎麼眼圈紅了,是受委屈了不是……”
“想啊,當然想……你也不常寫信,隻逢年過節才寄一封,就那麼幾句話,你爹總要翻來覆去看許久……”
“不過啊,你也不必太牽挂家裡,我們都隻盼你健康喜樂就好,無需擔心旁的……”
穆涼玉瞧着青年泛紅的眼彎起,婦人輕拍他的手,滿眼疼愛。
高門闊院,金玉相養,喁喁細語,聲聲可憐。
相同又不同。
他心中情緒翻湧,攪渾了眼前畫面。不知想到什麼,又自嘲似的垂首。
未見之處,一個數字随之悄然變化。
裴無心收回看向那頭的視線,若有所思:“我方才聽令夫人喚晏公子……小水?”
“嗯,這本是犬子的乳名,犬子自幼體弱,壓不住大名,便叫得小家子氣一些,”晏知府終于見這世外之人主動問了點什麼,心裡松口氣,“後來就以此為根給他取了名和字,一叫困柳,一叫籠水。”
困柳籠水,春岸之細雨晨霧也。
仇欺雨聽着,面上閃過一絲怪異。他不禁往旁邊瞥了眼,沒接這話頭。
裴無心倒是難得二次開口,夾雜不自覺的溫和:“籠水……好名字。”
“哈哈哈,那是。”
接下來,浸淫官場已久的晏知府敏銳尋到了共同話題,到堂屋後,連講幾件關于晏困柳的小時趣事,果不其然,收獲了相比适才更積極的反響。
晏困柳看着晏府中人,初見時的激動欣喜已漸漸平複,卻仍有如夢似幻的感覺,落不到實地。
——他曾經未及見上最後一面的父母,如今換了副身份裝扮坐在他面前,愛他如故。
虞夫人推了推案上碟子,柔聲道:“來,小水,這是你最愛的鳳梨酥,一早着人新做的,先墊墊肚子,等會兒到小像面前拜過了再用膳。”
“嗯,好。”
晏困柳依言拿起碟上杏黃糕點,剛咬一口,便見對面的仇欺雨看了過來。
“……”
又看什麼,沒吃過鳳梨酥?
他剛想看回去,他爹的爽朗話音就傳到他耳朵裡:“小水脾胃弱,但他又最喜酸喜甜,素來家裡都看着他,一日隻有兩小塊兒的分量,可給他饞住了,有一次趁婆子們外出采買,他竟是翻窗偷跑到膳房,自己吃了個肚圓,次日就積食發燒,自作自受,難過了好幾日……”
晏困柳:“……”
他看着仇欺雨眼中多了分笑意,明晃晃的。
晏知府還在揭底:“诶,犬子表面看着乖巧,實則心裡鬼點子不少,平日沒少在你們峰中惹事吧?”
客座上的穆涼玉回道:“并無,困柳他雖然愛玩,但也從不逾矩,大多時間在院中靜養,不曾惹是生非。”
晏知府颔首,笑意淡了:“嗯,那就好。你們掌門已傳訊與我,你們且安心宿在這處罷,好好歇息一夜。”
“是,多謝知府。”
晏困柳側眼,這才發現那增漲的虛拟數字。
穆涼玉: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