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這六字猶如洪鐘,震入心肺。
晏困柳眼前一晃,再踉跄站穩時,便已身至府外戲台下,距身前人影僅一臂之差。
他頓感寒意,一擡眼,前方無數鬼影登時整齊回首,直直看來!
陰風穿過。
上百張青紅面具猙獰各異,被一筆抹就的死闆黑睛一動不動,森然無聲。無形視線如同萬根冰錐,擠入他的眼中,頃刻凍結他的血,釘入每處關節。
“……”
動不了。
晏困柳感到身旁有人,僵硬地轉了轉眼珠,餘光隐隐瞥到一抹月白,看不到面容。
沙沙。
一方腐迹斑駁的狹小戲台上,多了一人。
蒙了灰的大紅裙裾及地,擦出細微的沙沙聲,那人面覆青金木雕,身着破洞蟬衫,褪色麟帶上墜着棠花金鈴,走路的動作未曾驚動任何簪鈴耳珰,她幽魂般停在中央,緩緩屈膝,悅耳女聲流淌而來:
“妾身姜女,拜過諸位。”
晏困柳面前無數人影忽地揚臂,頭仍不動,雙手啪地一合,骨裂般清脆。
咚。一鼓起。姜女伸手,動作靈動而詭谲,方才唱調再度響起:
“棠花淺紅,夭桃穠李——”
戲台明暗,台腳虛幻人影浮現,姜女提裙,仰首似有期冀,猶如抽頁的定格動畫般,赤足一頓一挫,靠近那處。
“含水濯濯,君見一笑傾情,同妾一諾長久——”
“從别後,憶相逢,幾度夢回與君同……”
她極盡小心,前方人影逐漸凝實。在一步之遙時,鋪天紅布兀然落下,裹住了台上唯一的人!
樂聲震起,唢呐起,晏困柳心中一凜,隻見紅布下凸出一隻手,向上無力抓撓,尖銳哭聲乍響:
“錯也,錯也!”
紅布封住人形,一張猙獰面目猛然向上凸出,還在不斷扭曲,粗粝哭嚎同重複唱調交織:
“棠花淺紅,夭桃穠李,含水濯濯——”
“……錯也,錯也!”
那張偌大紅布緊緊覆蓋姜女的身體,逐漸縮小,戲台四角鎖鍊顯露,蔓延,直到捆上中央人的雙足雙手。
“君見一笑傾情,同妾一諾長久。”
“錯也,錯也……”到最後,那張紅布僅小到蓋住了姜女的頭,不再緊得勒人,輕輕一晃,燙金囍字浮現其上,流蘇飄蕩。
這時,身着大紅喜服的另一人影踩着鼓聲登台,手背在身後,溫聲喚着:
“娘子。”
姜女四肢盡縛鎖鍊,再也不能掙動,樂聲随着這聲娘子止住,整個戲台俶然寂靜,隻餘一聲聲的:
“娘子,娘子,娘子……”
那人擡手,紅蓋頭落,另一背在身後的手中寒劍铮铮,聲聲娘子的柔情漸冷,直到飽含怒意,劍光立出:
“娘子!”
劍鋒封喉,血液濺出,姜女嘶啞尖叫,臉上面具驟然崩裂。
面具之下,姜女無眼裂口,猛地屈身幹嘔,喉中竟是生生爬出數隻飛蛾!
“錯也,郎君無情!何故誤妾!”
染血飛蛾轉眼密麻爬滿了那半張臉,姜女哭嚎震天,頭反面仰折,切面整齊,與脖子隻連着一層薄皮,無力垂着。
台下晏困柳身上冰冷鉗制不知何時一松,他看得心驚,下意識後退一步,目光就兀地陷入兩個黑洞之中。
姜女看了過來。
她那裂口僵硬一扯,似是笑了下,血紅衣袖中手臂如水蛇伸長,跨越台下無數人影,直直探向了他。
晏困柳再想退,渾身卻又動彈不得,看着那手靠近,收緊袖中的孔雀尾羽隐隐熱起來。
一聲貓叫輕輕撓過他的耳廓。
面前的手登時像被燙到般猛地萎縮,發出尖嘯。
姜女面容扭曲片刻,收回這隻,另一隻又伸了過來!
這時,他手腕驟然被身旁人握住,黑暗籠罩視野。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