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情急間爆發潛力,青年幾步跨得極快,劍鞘脫手掉落在地,他手反伸入向兇煞手上的那水鏡,身形登時被吞入幻境之中。
自上而下急沖抱影猛地一頓,刀尖險險擦過蛾頭人身的交界處,向一旁拐去。
黑刃轉了個彎,回到仇欺雨的手中。
蛾頭兇煞眼睛亮起,向左側連退幾步,旋身落地,手上水鏡波動漸息。它瞥了眼仇欺雨,見其收手于原地不動,心中有了成算,試探一步:
“滄溟尊主,如今可否好好相談了?”
“……”
仇欺雨垂眼,掃過仍留餘溫的手和地上劍鞘,神色晦澀不明,他腕上輕輕一轉,抱影刀背鎏金細紋褪去,變回了靈活劍身。
“若我沒瞧錯,方才闖入幻境的人似乎是個毫無修為凡人,但凡遇見一隻小鬼,都怕是……”
蛾頭兇煞自以為拿捏到死穴,算盤打得啪啪響,含笑道:
“這救人可不宜遲,姓仇的,我的要求很簡單,隻需将我金像功德還回,離開這裡,那位自然會——”
然他話音未盡,忽地脊背一寒,擡眼便見劍刃頃刻閃至眼前,凜冽無雙。
刹那,隻聽骨肉碎裂,兇煞另一臂掉落于地,那手心之中的水鏡破滅。
仇欺雨震落劍上髒血,冷嗤一聲:
“……自尋死路。”
*
晏困柳眼前一晃,踉跄落地,數道熟悉寒涼視線登時彙集過來,如芒在背。他不敢回頭,咬牙向前跑去,果然瞧見戲台上兩人。
詭異曲調唱到了最後:“我咒你、咒你……”
穆涼玉雙目無神,坐在地上猶如一縷幽魂,鎖鍊加身,他滿臉淚痕,嘴角卻是揚起的,甚至可以說,是難得惬意自在的。
他仰首,看着面前提劍的無情之人,口中鑽出姜女尖利的聲音,訴着不知重複了幾回的怨語:
“我咒你!裴郎,你六緣皆斷……”
于此同時,裴無心始終冷眼俯瞰,樂鼓作雷聲,他如同戲中一般揚起手——
“裴無心!”
一道清亮呵斥驟然劃破死闆的循環,裴無心眼眸一動,劍鋒稍偏,頓了頓。
“住手,穆哥哥你們清醒一點,這是戲!”
穆涼玉眉梢輕揚,眼珠往外偏了偏,又轉回來,唇角笑意愈深,喃喃了兩個字。
“……”
台下,不知幾隻鬼手抓住了晏困柳的衣袍,他心髒狂跳,秉着一口氣,抓着手上朱砂串和金孔雀羽,勉強揮退幾隻怨鬼,将累贅的喜服外袍扯斷,手腳并用地爬上戲台。
他還沒來及喘口氣,擡眼就看裴無心猶疑神色褪去,停滞中途的劍鋒再度揮下!
“别——”
他大驚,當即沖過去,腦袋一熱,直接握住那殺人劍刃,閃身擋到了穆涼玉面前。
嘀嗒。
鮮紅溢出指縫,順着不知名的劍刃滑下,表面幻象猶如被風蝕,逐漸顯露其下嗡鳴不已的枕清風。
裴無心霎時回神,映出眼前人的面孔,瞳孔微縮:“小……晏公子。”
“嗯。”
晏困柳強撐着松手,手臂神經抽跳,這輕輕一動,臉立刻像是悶了一大口醋般緊皺起來。
靠靠靠,疼死他了!他怎麼就敢伸手接劍刃了!
耳邊利刃破空,戲台鎖鍊牽制應聲而斷,他身後立刻傳來一道焦急的聲音:
“困柳,你的手怎麼樣?”
穆涼玉甩開手上碎鍊,眉頭緊鎖,要去小心地捧那隻傷手。
裴無心屈膝蹲下,手邊染血的枕清風仍在嗡鳴,他視線亦停留那血肉模糊的掌心,臉色鐵青:“抱歉,我……”
“無妨,先别管這個。”
晏困柳太陽穴突突跳動,打斷道。他扯了扯穆身旁穆涼玉的衣袖:“兇煞已在外面現身,這幻陣要塌了,快出去,先出去再說!”
“好。”
兩人異口同聲,說罷,又同時頓了頓,對視一眼。
台下無數怨鬼躁動,循着新鮮血肉的氣息,兇性大發,往這邊擁擠過來,刹那間又齊頭葬于罡風之中,魂飛魄碎。
裴無心豎劍,本就欺霜賽雪的眉眼較往日還冷了三分,默念劍訣,枕清風起勢。
穆涼玉緊急處理他的傷口,止住了血,對他張臂道:“來,我抱你。”
嗯,抱誰?這合适麼。
晏困柳慶幸自己提前在嘴裡含了顆靜心丹——他看了眼前面某位裴姓人士,立刻婉拒:
“不用,我隻是手傷了……”他又不是腿瘸了,他才不要當主角間奇怪play的一環!
“這樣快些。”穆涼玉少見地堅持道,接着不顧反對,一把攬住腰,将人抱起。
晏困柳猝不及防:“!”
雖說他身有沉疴,清瘦許多,但好歹有着十八九的青年骨架。可穆涼玉一伸手,他卻感覺自己像隻紙紮人,輕松便被拎了起來。
頭上傳來安撫的聲音:“忍耐一下,一會兒就到了。”
他支着隻傷手,也不敢掙動,隻得老實呆着,風呼嘯而來,他擡眼便是那主角近在咫尺的側臉下颌,側頭移開視線,又嗅到衣襟飄來的皂角清香,扭頭沖外,就見裴無心在前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