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涼玉聞言,扯了下嘴角,不知心中是什麼滋味:“也是,他總是會說話的……抓着人心走。”
出了房門,穆涼玉走在燭光昏暗的廊中,幾步後,又回頭看向阖上的房門,仇欺雨留在裡面,沒出來。
他忽地想起記得那個雨天。
一年前,他本是到去後山林中尋适宜養氣的靈洞,卻看到了河邊渾身浴血的人。
春雷滾滾,陣雨急促,傘浮于他身前,切割出一片安然之地,他見草上被沖淡的血迹,以為是遭後山靈獸襲擊的哪家公子哥,便走上前:
“這位道友可有大恙,可否需我相助?”
那人聞聲輕動,橫亘腹部的可怖傷口又溢出一些血,貼額的濕發滑下,露出下方蒼白皮膚,和一雙平靜的墨黑眼眸,擡起時那眼皮折起一道淺淺的痕。
銳而洞幽。
對上那雙眼的一瞬間,他便感覺,他被看透了。
仇欺雨慢悠悠地坐起,伸手,自然道:“多謝。”
這人身上定有秘密,目的不純。但穆涼玉還是帶他回到巽風峰,還領他拜師,留了個住處。
這一切舉動,不出于所謂道貌岸然的善良愛護,他隻希望……
這人要是巽風高高在上的那人敵對,那便再好不過。不是麼。
仇欺雨目的不純,他忽略一切異常的目的又何嘗不是。甚至,他們隐隐有些一拍即合。
這一年來,兩人間維持着不尴不尬的同門關系,他曾試圖接近拉攏,可無一又被拉開距離。
原來,這般人對上晏困柳時,也是有心的麼?
穆涼玉轉回頭來。心中若有所失,彎下嘴角。
對啊,總有人愛他……連他自己,也動過念頭。
*
夏意初驕,水荷十裡,一隻畫舫悠然劃開綠水,穿梭期間,蕩起綢緞般的漣漪,淡向船尾。
晏困柳懶懶趴在船尾,一手支着下颌,荔枝水紅的輕紗堆積手肘下,裡面着一件單薄裡衣,露出大片肩頸,白的跟河底一節藕似的,其上汗光晃眼得很。
無他,太熱了。
他瞧着鮮嫩蓮子荷花,偶有稍近些的,擦到他發絲,或是被他輕摸一下又彈回去。
趴久了,人便翻個身換個方向,手臂支出船外,手浸入河水偷些涼意,時不時突然收回——不知哪幾條好奇的小魚,總來叼他的手。
他們一行七人再出發,自崇明州沿清水河下,到菱渚落腳,再出水鄉之後,便來到天道屏障邊緣,他們可用靈飛行直返道界。
那幾個修道之人自是不受寒氣暑氣影響的,頂着夏日依舊規矩裹着自家校服,悶在船艙裡。他傳授的葉子牌新打法大受蕭廣白推崇,扯着幾人組局。
裴無心無疑不會背誡,穆涼玉在靠着艙壁阖目養神,仇欺雨不熟,最後也隻有溫雪蟬和項昭勉強拿起牌——晏困柳因手氣太好,被排除于局。
他折了支荷葉,擋在頭上,聽到有人走來。
仇欺雨問道:“馬蹄糕要麼?”
晏困柳被熱得蔫蔫的:“不……”
“冰的。”
晏困柳當即坐起,頂着片荷葉伸手:“要。”
清涼的小碗撞入手心,裡面晶瑩剔透的糕泡着冰,他正要問哪兒來的,手指擦到碗上另一隻手,頓了頓,又摸回去,神色訝異:“你怎麼這麼涼快。”
仇欺雨瞥了他一眼,整個人清清爽爽,像是剛從冰屋裡走出來的,一絲汗意也無。
晏困柳一碰那寶貝手就不想撒手了,立刻要拉人坐下:“快,好哥哥,讓我冰會兒,别動,求求你,我快被悶死了……”
仇欺雨的手被人晃來晃去,看着青年熱得泛紅的臉,大發慈悲地坐下了。
這下,晏困柳身邊像是坐了個小冰山,清涼氣絲縷傳來,消解濕熱暑氣。
晏困柳慢吞吞地挪往那邊挪,觑了眼男人神色,幹脆肩膀貼肩膀,靠上去,舒适地歎口氣,咬了口碗中的馬蹄糕,眯起眼,享受得很:“這才對嘛……哪來的馬蹄糕?”
“從河裡撿的。”
晏困柳就接道:“河裡的仙女給你捏的啊?”
“嗯,做了兩份,一份有毒一份沒毒。”
“我這份有毒?”
仇欺雨挑眉:”你猜。”
晏困柳吐舌:“哦,有毒我也吃。”
說罷,他又從碗中戳起一塊,身下的船卻兀地晃了晃。啪。馬蹄糕滑脫,滾到地上。
“你是不是出千了?”一聽便是蕭廣白的聲音,他拍闆,“兩隻手都伸出來,我瞧瞧!”
項昭喊道:“誰玩不起啊,我才沒出千!”
“我都看見你手往下伸了!你絕對換牌了,不然你把牌亮出來對一下!”
“胡說!你就是想看我的牌!”
“你心虛了!”
船艙内一陣乒乓糾纏,兩人又開始鬥嘴吵鬧,搖得船七上八下。
“安靜!”溫雪蟬無奈道,拍了下小桌案。
砰的一聲。
晏困柳聽到細微聲響,目光緩緩移向腳底:“……”
沉褐木闆不堪重負,咔咔兩下,爬出蛛網般地裂隙,滲出水迹。